第 7 章(2 / 2)

重慶公寓 僵屍嬤嬤 6061 字 4個月前

深秋的一個傍晚,火燒雲把巷子烘得發燙,溫琰放學回家,父親不在,臥室傳來繼母的抽泣聲,她走到門口,看見繼母正在收拾衣物,弟弟立在邊上一言不發。

溫琰與這個女人相處數年,磕磕絆絆,相互看不順眼,但就在那刻,她對她生出無限的憐憫和同情。繼母也望著她,抹乾眼淚,疲憊地歎氣:“我明天帶弟弟回老家,你以後啷個辦?”

溫琰說不出話。

“你爸爸完全變了,變不回來了,這個房子早晚要遭他出脫(斷送),你個人要做打算,最好找到你媽,把你帶起走……我是沒得辦法了。”

溫琰很想安慰她,很想聊點什麼,可惜年齡與閱曆的青澀使她講不出足以和長輩秉燭夜談的話。更何況,繼母對未來命運的迷茫,還有今後獨自撫養孩子的艱難,都不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能夠感悟的。

那天夜裡溫琰輾轉難眠,心裡既空又亂,什麼也裝不進去。天亮眯了會兒,醒來換衣服下樓洗漱,往常這時繼母應該在廚房做早飯,但此時家中靜靜悄悄,鴉雀無聲,臥室也沒人,她已經帶著弟弟離開了。

窗外鴉青色的天,城市籠罩在渾濁的薄霧裡,死氣沉沉。

繼母走後,溫琰常到秋意家搭夥吃飯,入冬後,陳小姐身體不太好,有時不下樓,就在臥室裡躺著,張婆婆做好飯菜,端到房裡給她吃。

寒假的一天,溫琰去隔壁找秋意,秋意不在,張婆婆也出門買東西去了。溫琰輕手輕腳來到陳小姐的房間,見她裹著毯子靠在床前,手裡拿著一封信,於是進去問候。

“今天好點沒有?”

陳小姐搖頭,消瘦的臉頰異常憔悴:“還是發燒,沒得胃口。”

“你要不要多睡會兒?”

“剛剛睡醒。”陳小姐說:“張婆婆還不回來,郵局都要關門了。”

溫琰垂眸瞥了眼:“你要寄信嗎?”

“嗯。”

“給我嘛,我幫你跑腿。”

陳小姐勉強勾起一笑:“難得你這麼乖。”說著猶豫片刻,把已經貼好郵票的信件交給她:“不要弄丟了哈。”

溫琰笑:“我都幾歲了,連寄信都不會嗎?”

陳小姐畏寒,尤其重慶的冬天難見太陽,霧氣彌漫,沒有天日般的陰冷,直往骨頭裡鑽。她原打算縮進被窩,忽然又想,溫琰那個丫頭鬼精鬼精的,千翻(調皮)得很,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陳小姐被某種強烈的直覺和預感驅使,拖著病乏的身子下床,披上大衣,忙跟出門去。

溫琰看見封信上的收件地址和人名,大為吃驚,她早聽秋意提過,陳小姐幾乎從不主動與前夫聯絡,除非出了什麼事,很重要的事。

她邊走邊拆信,潦草看了遍,心中轟然崩裂。

這時陳小姐突然如鬼魅般現身,奪過信紙,溫琰下意識去搶,四隻手打架,抓出紅痕,她沒搶得過。

像是被潑了盆冰水,從頭冷到腳,溫琰脫口質問:“你讓秋意去上海?”

陳小姐麵無表情瞪她兩眼,手裡的動作飛快,重新封好信,又忍不住重重地戳她腦門:“我們家的事你少管!”

說完自己揣著信,往都郵街走。

溫琰腦子嗡嗡作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怎樣才能阻止她寄這封信?

為什麼要送秋意去上海?為什麼突然一個個的都要走?

溫琰攥緊雙拳,眼眶泛紅,帶著恨意瞪住陳小姐的後腦勺,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她到郵局把信寄出去,什麼也做不了。

陳小姐亦是跟她賭了一路的氣,緊裹著大衣,攥拳按在胸口,臉色極其病態。

正值1934年初,川東鬨饑荒,許多難民逃進重慶城,沿街乞討。

溫琰和陳小姐正怨怪著彼此,忽然一具屍體出現在街頭,兩個警察正指揮苦力運送掩埋。死的是個孩子,看上去四五歲,但可能實際有七八歲,四肢瘦得像甘蔗,肚子卻鼓得像球,大概吃觀音土吃的。

溫琰和陳小姐同時僵住。

衣衫襤褸的饑民赤腳遊蕩在街頭巷尾,麵容麻木。

溫琰兩步上前,慌忙拉住陳小姐的手,對方也一把將她摟住,兩個人緊緊依偎,一言不發趕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