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1 / 2)

雪霽歸春 柚一隻梨 9335 字 7個月前

【5】

晚膳時候,薑雪隻喝了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薑連寧來看她時,正看到她靠著窗子生悶氣。

自兩年前父皇要送她去和親開始,她就以令人難過的速度成長成熟起來,薑連寧已許久不曾見過妹妹這麼孩子氣的一麵,一時間感慨萬分。

“多虧賀公子,讓朕又能見到小時候的阿雪。”

薑雪起身行禮,幽幽道:“臣妹聽出來了,皇兄是在教訓臣妹不懂事。”

“哪裡,你這樣朕很欣慰。”薑連寧在她對麵落座,笑道,“母親若在,必會將你寵成如今的模樣。”

他們之間鮮少會聊起“母親”的話題。

薑連寧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很小的時候便脫離了母親的庇佑,獨自成長。而在薑雪的童年記憶中,“母親”是陳皇後。

十數年精心編造、偽裝的母女情深,終在和親一事上敗露。她看到了父皇與母後最真實的樣子,她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

麵前人年長她七歲,是如今這個世界上同她牽連最深的親人,他露出難過的表情,薑雪心裡也不好受。

他們乃是一母同胞,五官上多處極為相似,皆隨了先皇後的長相,容貌出色,氣質出塵。

眼睛也一樣,皆生得一雙多情的狐狸眼,可大約是經曆所致,兄長的眸中許多情緒皆沉澱下來,融進一片漆黑裡。

蠱惑勾人的狐狸眸朝人投來注視時,非但不會叫人心神蕩漾,反而多了幾分叫人無法直麵的壓迫感。

帝王的威壓無聲無息,無時無刻不存在,薑雪卻絲毫不畏懼,隻覺得親切。

那些年裡父皇與母後看她的目光總是柔軟與溫和的,可他們卻舍棄了她。兄長性子冷,但愛她之心勝過父母。

“這兩年父皇病重,朕忙於替他分擔政務,太後那邊……你受委屈了。朕許久不曾看到你將情緒外露,就連這次回宮你也不曾抱怨訴苦,不讓朕知道這幾個月你的煎熬與無措,朕有愧於母親,亦愧對於你。”

“如今見到你有委屈便發作出來,朕雖覺得有失風度,但又覺得安心。”礙於流言,妹妹其實已許久不將委屈外顯,薑連寧都看在眼中,很是心疼,“你是朕的親妹妹,無需有多沉穩,你隻要做好長公主便好,朕知道你是何心性,你無需在意他人的眼光。”

薑雪聽得眼圈微熱。

從小到大,外人眼中的她總是囂張跋扈的,可薑雪自知她不是那樣,她不知流言從何處起。

她曾與對方解釋,對方的遭遇不是她的本意,可對方毫不領情,說即便不是她的意思,也與她脫不了乾係。因為她無需親自下令,便有的是人替她懲治得罪過她的人。

幼時她便聽過一些傳聞,覺得不妥,後來察覺到“她做過的事”都是母後的手筆後,便不再多言。

那些盤桓在她心裡多年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

原來都是母後在背後“疼愛”她。

那時皇後還是“慈母”,她要做個孝順的女兒,便一直對母後私下裡的小動作視若罔聞。那些在她看來有些過激的事,一直以為母後愛她之深,所以才會對欺負過她的人都不留情,她甚至還因此苦惱,擔憂母後太過在意她,薑靜玥會覺得偏心。

後來才知,那一切都隻為敗壞她的名聲。

自和親風波後,薑雪回顧這十幾年來的種種,恍然發覺,母後始終沒將她當成親生孩子對待,而是一直防備、厭惡著她。

“名聲”二字需要人經營,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要靠人為努力才能成就。

母後努力了太久,她醒悟得太晚,等全看透時,木已成舟。

因為被人憑空捏造的種種劣跡,這些年來能聊得來的密友少之又少,於是她有了許多空閒時間讀詩書,摹名畫,而不是同薑靜玥一樣將時間都浪費在同人賞花喝茶上。

因為“惡名”在外,更沒什麼人會主動接近她,她少與人交遊,無人招惹,不受欺負,母後便沒了理由繼續借她的名義為所欲為。她的名聲無所謂,重要的是沒人再因為她的原因遭遇不公,她的良心能安。

史書讀多了以後,道理明白的也漸漸多了。

一個人擁有了最有權勢之人的偏愛,就必然要有致命的把柄與缺陷,這是為人臣的生存之道。

如今看來,母後雖不懷好意,但結果是好的。

這個囂張跋扈的長公主身份還算好用,於是她愈發肆無忌憚地享受身份帶給她的底氣與特權,憑心做事,隻要不觸及底線,不傷及人命,她便好好去演繹嬌縱二字。

也多虧了她糟糕的名聲,才叫她今日的失態有的遮掩。

“不過阿雪,朕知道你心中有怨,發作一次便罷,下回若再碰上賀霽忱,委屈你忍耐一二。”薑連寧憂心忡忡的,捏了捏眉心,“罷了,你還是躲著點吧。”

即便發生了今日之事,皇兄依舊縱容她,許是知曉她在宮中稱霸久了,怕她克製不住性子,怕她為難,甚至教她逃避。

薑雪哭笑不得,“他當真如此好,叫皇兄你特意跑來一趟替他說情?”

她說這話時,心裡存了點期待,已有些驕傲與自豪在裡頭。

皇兄如此看重賀霽忱,若是知曉她離宮這幾個月都做了什麼,如何招惹得那人,怕是要氣得同她斷絕關係。

“他是有些特殊……”涉及複雜的政事,薑連寧不欲讓妹妹知曉,隻道原委,“朕同他在禦花園中閒步,因中途有要是要事處理,便讓他先行一步,怎料生出後麵那樁誤會,實乃湊巧,而非故意。”

薑連寧無奈道:“如今大景才經曆一場宮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朕暫時不想再同彆國起爭端。賀國主動派來一皇子,視作誠意,朕沒有不笑迎的道理。”

薑雪“哦”了聲,“聽起來皇兄不是對他本人抱有好感,而是忌憚他是賀國的皇子,顧慮大局,才來遊說臣妹。”

薑連寧沉默片刻,如實道:“原先是如此想的。今日見過以後,有些遺憾。”

“遺憾什麼?”

“他若是我大景的子民就好了。”

這是薑雪從兄長這裡聽到過的最高的評價。

若是本國的百姓,便可通過科舉入朝為官。以皇兄的惜才程度,賀霽忱必會步步高升。

薑雪不敢點頭,隻能在心裡默默讚同。

自認識了賀霽忱,任何一個文人書生在她眼中都變得不值一提。

被人誤會她瞧不起文人她也不在乎,珠玉在前,她既已識得最卓爾不群的一位,自然再看不上旁人。

皇兄的一聲感歎,亦道出薑雪心裡的感受。

當初以為他隻是普通人,地位懸殊,知曉他們之間注定不會有未來,卻依舊抵抗不住心動,做了許多不負責任的承諾。

那日與他爭吵,她一時衝動離家出走,陰錯陽差被宮裡來尋她的人認出,接回了宮。她每時每刻都在後悔為何要同他賭氣,連聲道彆都沒說。

回宮不過數日,莫名背上了一樁迫在眉睫的婚事,薑雪自己的思緒都未疏理清晰,還未想好應對的辦法,怎料世事無常,重逢之日猝不及防,命運再次愚弄於她。

薑雪不敢坦白,隻能拐彎抹角地試探。

她坐直身體,為兄長斟茶,斟酌著語氣,“臣妹倒不全是因為那套茶具,臣妹沒有那麼小氣。”

薑連寧手捏住茶盅,掀了眼皮,並不全信,“那是為何?”

薑雪想起在承文殿時那人冷淡與排斥的眼神,垂下眼睛,一下一下揪著手裡玉佩的流蘇,委屈道:“看到他,臣妹便想起來前日同靜玥的爭執。”

薑連寧對這件事隻有所耳聞,但他不清楚後宮的爭端如何能牽扯上賀霽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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