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2 / 2)

讀聖賢書的人大抵都有些文人清高,生平頭次諂媚權貴,卻自尊心受挫,陸昭蘭恨不得埋頭找個地縫鑽進去。

杜豫則心情截然相反,他抹了把額頭上汗珠,大喜過望,連聲應喏。

可仍舊有人不死心,見郡主始終回護杜豫,妒忌心起,不想輕飄飄放過,出聲提醒道:“郡主,樂師還未領賞呢?”

話音剛落,一聲巨響,金樽玉盞全被嘩啦啦掀翻在地,郡主忽然暴怒,指著他鼻子怒斥道:“有完沒完?一群蠢貨!”

四周安靜得可怕,隻有懷真郡主怒極反笑的聲音回蕩在眾人耳裡。

“你既炫耀錦繡衣袍,就把你的脫了賞他吧!”

奴仆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那公子也是皇姓李氏,出身旁支卻自詡龍子鳳孫,聞言不可置信,他的衣袍怎麼能穿在一個田舍漢身上?郡主這是在有意侮辱自己,他顫巍巍抬頭問:“郡主、郡主是說……?”

“脫啊!”

她的脾氣來得極快,焰火騰騰燃燒,臉上盈滿慍怒,他不敢直視,慌忙低下了頭。

又驚又懼又是窘迫惱怒,心中對杜豫的嫉恨更上一層,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下脫了自己的外袍,親自走下台階,丟到陸昭蘭身邊。

“哼!”

郡主撒了氣,不再看眾人一眼,丟下滿殿瑟瑟發抖的人拂袖離去。

……

張娘子眼看著夜色愈來愈濃重,又簌簌落起了大雪,陸昭蘭還未回來,心裡升起隱憂。

陸郎君一片好意相助,可千萬彆出什麼事連累了他。

她心中默默祈禱,突然,前院下人喋喋不休的抱怨穿過庭院傳過來,“張阿嫂,那姓陸的實不是個東西,他用獻曲的由頭借機攀附郡主,差點連累郎君,我方才過來聽見郎君正在廊下罵他呢!罵得好!罵得大快人心!隻是辜負了阿嫂收留他的一片好意,若郎君怪罪下來可怎麼好,阿嫂不若去向郎君賠個禮?”

“啊?那陸小郎君看著不像是這樣的人……”

“知人知麵不知心唄。”

陸昭蘭尷尬地在他們身後聽完,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掩著口輕咳了一聲。

兩人嚇了一跳,齊齊往後看。

“張……張娘子。”

方才杜豫攆她到廊下,怒不可遏地大罵了一通,讓她趕緊收拾包袱滾出去。

她不敢再留,想著張娘子於她有恩,不當麵辭彆說不過去,沒想到撞破這樣難堪的場麵。不過也難怪,她確實想要借機攀附郡主,人家說的半點沒錯,借了人家的東風卻未能成事,這足以讓她羞愧,彆人說兩句不算什麼,她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千萬橫生怨懟。

她把禮數做足,拱手施禮,“陸某多謝張娘子盛情款待,特此辭彆,還望娘子多保重。”

本以為張娘子會對自己不屑一顧,誰料她卻開口挽留,“陸小郎君彆多心,你進長安本就是為求取功名,科舉榜就是名利場,為自己做打算實在是人之常情,往後的路且還有的走,你又何必畏懼人言?

“外麵雪大,先歇一會兒,等一早雪停了再走吧,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陸昭蘭一愣,望著眼前和善的臉,心中唯有謝意,“多謝、多謝娘子。”

她一向是個寬容仁和的性子,張娘子的兩次收留與安慰讓她感動,一下就將她在席上所受的屈辱和叱罵帶來的鬱氣清掃一空。

不過片刻,就泰然自若地蹲在牆角悶頭讀起了書,連張娘子往她身旁放置了個火盆也沒發現。

兩個時辰後,東方既明,天際吐露魚肚白。

兩聲雞鳴唱叫,院子裡已經有奴仆掃雪的身影了,沙沙聲此起彼伏。

陸昭蘭背起行囊,迎著初升的朝陽大踏步離去。

才行一二十步,就聽見張娘子在身後遠遠呼喚的聲音。

“陸小郎君,請留步,阿嫂有事相求。”

張娘子跟上前來,右手握著韁繩,牽著一頭驢子,驢身上背著兩個竹筐,筐裡一邊一個漆黑的土壇子。

“娘子請說。”

“前陣子莊戶上吃錯了水害了病,我等小民無錢請醫,又不敢告知主家,幸好附近坡山上道士路過,施針贈藥才僥幸留得性命。我等無以為報,這兩壇子是重九時莊戶上親自醃漬的冬菹和土酥,全是一片心意,煩請郎君路過紫陽觀時帶給道長。便說是山下的莊戶們的謝禮,不值什麼,請他們勿要推辭。

“我們也不叫小郎君白跑,你騎著莊子上的驢走,不及天黑就能入觀,正好在觀裡留宿一夜吃碗熱飯。明日恰逢九大集,觀裡必定有人前往長安采買,你報莊子的名號,與他們同行坐觀裡馬車,舒舒服服的,一日便可抵達長安。”

陸昭蘭聽著聽著,心中暖流緩緩流過,這哪是托人幫忙?若這點照撫之意聽不出來,她也不必去趕考了。

“娘子大恩,受我一拜。”

“這倒不必,還望小郎君早日高中,日後若在長安遇見杜家十郎,切望今日舊情。”

“一定。”

陸昭蘭踏上離開的路程。

日過正午,翻過了半片山頭,林寒澗肅,白雪皚皚綿延無際,灰黑色的禿枝樹椏綴滿臃腫的冰條,直插入一碧如洗的青天,日頭高照。

陸昭蘭臉頰通紅,不知是曬的還是凍的。

驢子馱著重物和她艱難地走了幾個時辰,力氣殆儘,步履緩慢下來,她隻好跳下來拉著韁繩拽著走。

邊走邊摸它的頭,“聽說長安流行的傳奇戲裡麵,總有書生誤入山林,被豔鬼吸儘陽氣的橋段,你若不快點走,我倆可就一起遭殃了。”

此處人跡罕至,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在大山深林裡同一隻驢絮絮叨叨說起話來,冷風一吹處處透著滲人,驢子在她的撫摸下忽嘶叫了兩聲。

她開懷大笑,安慰它,“你不用害怕,我哪來的陽氣給豔鬼吸?看來這回算我們躲過一劫。”

她話音剛落,層層疊疊的雪地密林裡隱隱約約傳來女人的求救聲。

“救命——!”

陸昭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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