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蠢驢(1 / 2)

陸昭蘭一路緊追不舍,在瞄到隊伍駐足修整時才發現,懷真的目的地赫然正是紫陽觀。

她的雙腳走得太久早已被凍僵,渾身冷得瑟瑟發抖,隻求郡主將驢還給她。

可親兵守衛們仍是嚴防死守,不讓她靠近。

她手中一路捂過來的金子發著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同樣在她身上烙下屈辱的印記。

這不是等量齊觀,錢貨兩訖,這是徹頭徹尾的羞辱。

她把她當什麼了?

儘管她努力追趕卻始終無法接近,胸中怒意早已一層一層加碼,直至燃點。

但是她們之間實在地位懸殊,隻要懷真不允許,她就得一直在她這裡碰壁。

一路走到這裡,看著紫陽觀高懸的牌匾,她終於冷靜下來,歎了口氣,算了,她能向高不可攀的郡主討要什麼尊重呢?連頭驢她都討不回來。

她轉頭,卻不知何去何從。

正在她茫然無措之際,大門悄悄敞開一條縫,裡麵喚道:“善信留步,外麵天寒地凍,進觀一避吧。”

是個小道長。

陸昭蘭猶豫再三,總擔心他是不是受了郡主的支使,但下一刻又想,自己恐怕早就被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她這樣的小人物……總歸是不值一提的。

她有些生氣,又莫名有一絲委屈,悶不吭聲轉身進了道觀。

陸昭蘭不知道的是,紫陽觀位於金泉山南麓,山腳下全是宗室皇莊,同在此山中的還有法光寺、藥王廟、朝天宮等祭拜場所,山頂有富麗堂皇的溫泉莊子,酒池肉林,無一例外,這些地方平日裡從來緊閉山門,不接受平民百姓香火,若不是有人授意,她怎麼能進得來此間大門?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小道長,深冬的夜裡隻見得觀裡孤塔高懸,房屋連亙,鬆柏累累,一派清幽。

她到了住處,梳洗過後便躺上了床。

夜半三更之時,她還在輾轉難眠,白日裡經曆了太多事,反倒有一種置身事外的錯覺。

可沉靜的夜裡獨處時,郡主一時發怒惱火,一時言笑晏晏的麵孔在自己腦海裡不停浮現,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她想,一定是她太生氣了,她真該把那頭驢要回來!

一夜無眠。

第二日起身時她感覺自己有些頭昏腦漲,神誌不清,外麵的小道長喊了她好幾聲她才應聲開門。

“善信,這是、這是今日的朝食……請您慢用。”

“多謝。”

陸昭蘭握住提盒把手,可另一端小道長卻緊握著沒有鬆開,甚至麵露難色地看向她,欲言又止似的。

“怎麼了?”她問。

“唉——”那小道長突然長歎一聲,“你自己看吧!郡主住在最西邊有荷花池的大院子裡!”

他說得飛快,跑得也飛快,一溜煙就沒影兒了。

陸昭蘭不明就裡,揭開提盒,隻有一碟子燒餅。

但是像是怕她不認識似的,又貼了一張紅封紙在上頭,四個大字——

驢肉火燒。

西邊的荷花池隻剩下一塘枯荷殘葉,殘雪覆蓋其上,半結冰的潭麵光滑的像一麵水磨的鏡子,光可鑒人,陸昭蘭大步流星走過。

潭麵映照出她怒氣衝衝的麵容。

她火冒三丈,生氣得過了頭,以至於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次為什麼那些親兵沒有攔住她。

一進院子,她就注意到了懷真。

很難不注意到她。

廊下站著很多人,隻有她被左右簇擁著,坐在輪椅上,旁邊還有知書識字的侍女捧著本賬簿之類的向她彙報雜事,她手上舉著個銀鑷子,一邊聽著一邊從侍女奉著的托盤裡夾了一塊鮮肉脯,給鷹架上的猛禽喂食,偶爾的,也會隨口應幾聲。

她更在意她的鷹吃的好不好。

肉脯鮮紅,表麵肌理裡甚至滲出絲絲縷縷的血水。

那應該是隻海東青,鷹中之神,羽毛油黑水滑,鮮亮無匹,鋒利的玉色鷹鉤爪像鐵鉤一樣硬,撲棱一下翅膀發出颶風一樣的聲音,懷真將肉脯輕輕一拋,它便能又快又猛地接住。

聽見她進來的聲音,鷹隼目橫向一掃,陰鷙攝人。

“金玉奴。”懷真敲了敲盤子,發出錚冷響聲,“來。”

那隻叫金玉奴的鷹聽見她的呼喚才重新回過頭,一口吞掉肉脯,發出咕咕的悶聲。

果然誰養的像誰。

陸昭蘭一口氣梗在胸口,盯著她手裡的肉脯,幾欲噴火,話到嘴邊,卻不知該說什麼。

隻好冷冰冰說了句沒什麼威懾力的話:“郡主這樣做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懷真沒有理她。

倒是方才被打斷的侍女重新彙報起來。

“回殿下,紫陽道長收到了謝禮,回贈了幾帖丸藥。”侍女如是稟報。

然後,門後發出咯吱咯吱的偷笑聲,正是接待她的小道長。

懷真嘴角壓著笑,眼神一帶,“喏,苦主來了,這是給他的回贈禮。”

懷真臉上逐漸浮現笑意,居高臨下看著她。

陸昭蘭恍然大悟,她在捉弄自己!

從故意引她跟上來,再假意讓小道士收留自己,最後讓她誤會氣衝衝來找她要說法。

她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話,可恨她從頭到尾被她牽著鼻子走,耍得團團轉!虧昨夜她還一直想著她!

她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握著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周圍侍女們忍俊不禁,紛紛掩唇偷笑,這更叫她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懷真麵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一頭蠢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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