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2 / 2)

——避尊者諱。

經懷真一嚇,忙補上去,“忘記了,方才看走了眼……”

她有些心虛,就憑這些,應該看不出什麼吧……

身後,懷真郡主已經麵色黑如鍋底,不善地瞪著那個呆頭呆腦的呆子,見他還是沒有看她的意思,直接給了他一腳。

陸昭蘭錯愕回頭,眼中閃過一霎驚豔,寂寂白雪黑碑林裡隻有她光彩照人,難道難道天地之間本不為黑白,隻因被她奪走了顏色嗎?不然那為什麼,她的眼裡隻剩她一個了。

“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喂狗。”

“啊?……哦。”陸昭蘭迅速斂下目光,轉了回去。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那時候她也說過一樣的話,但這回好似截然不同。

她有一點輕快,有一點得意,有一點俏皮。

懷真在她背後,壓不住翹起的唇角,若她有根尾巴,估計也得翹上天。

算他有那麼一點眼光!

她笑完了,看著陸昭蘭忙碌不歇的動作,看出他是真心誠意在做拓片,不是附庸風雅,默了片刻後,還是禁不住提醒道:“你做這個拓片自己賞玩可以,可不要出去兜售,也彆給彆人看見。”

“為什麼?”

“這一片石碑最開始是豎立在長安孔聖院邊的,十二年前發生了一件大案,碑上留下墨寶的人多與此案有關,周圍人嫌晦氣,想要全都砸了。但當年此觀道長見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瑰寶珍品,想是要流芳百世的,露出惻隱之心擅自遷來此地,這麼多年風吹雨打早不複往日光華。

你想留就趕緊留吧,不過彆給彆人看見,這些東西在長安犯讀書人的忌諱。”

懷真見他一副愣住的樣子,覺自己真是心善,忍不住多說了兩句,“罷了,再與你說清緣由吧,免得你到時候得罪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懷真真不愧是皇族後裔,對此事前因後果知道的清清楚楚,這並不是一場簡單的案子那麼簡單。

前朝兵戈離亂,異族南下,因此世家豪族紛紛衣冠南渡,隨之帶走的還有浩如煙海的典籍卷帙,他們詩書傳家,在江南一代興起一座座書樓,廣開書院。

最後統一天下的是現在的皇姓李氏,他們依靠的是隴西、關中、河東的貴族政權,南人世家與他們的聯係寥寥無幾,皇權更迭之際幾近敗落,但他們卻以另一種形式占有了權力,那就是——科舉。

喪亂離散的中原大地根本找不出多少讀書人,因此獲得文風熏陶的南人在科舉榜上總是更勝一籌,這些人出來讀書做官,宗親之間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成了不可撼動的黨派。

直到十二年前一場春闈,一場科舉榜單上找不出一個北方士子的名字,徹底惹怒了積怨已久的關中貴族們,他們翻出了一人作弊的鐵證,自此一場血腥的清洗屠殺轟轟烈烈拉開了帷幕,這場腥風血雨持續了整整九年。

江南書院,十室九空,不是說說而已。

自那以後,很久,長安沒來過南方的讀書人。直至今上即位,大力改革科舉,不拘一格降人才,這場案子才逐漸不被人們提起,但隻要提起,必然心有餘悸。

懷真說完看陸昭蘭從頭至尾沒什麼反應,不由百無聊賴,拿起她的拓片又開始搗亂。

陸昭蘭已經忘了理會她,她撫摸著碑上刻文落款:泰平七年五月十九日陸承懷風雨夜醉於青山樓手書。

最後一筆飄逸自如,想來留書時應當是酩酊大醉,揮毫潑墨,文不加點,一蹴而就,何等春風得意,又是何等意氣風發……

……

遠處,魏符英目不轉睛地盯梢,觀察碑林中二人,隨時等著傳喚。

仆從在他身後稟報,“魏先生,李公彈劾郡主,告狀到聖人麵前,說郡主囂張跋扈,將他兒子淩虐致殘,聖人大怒命郡主回宮……這事兒,咱們真的不用告訴郡主嗎?”

“你個蠢材!長點腦子吧!”魏符英沒好氣教訓他,“我問你,聖人是站在大殿之上當著李公的麵眾目睽睽之下命人傳信給郡主回宮還是悄悄差人親自來郡主麵前請她回去?”

“當然是……大殿之上?”

“所以才說你蠢!那是聖人在告訴郡主,讓她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了再回宮,宮裡他替郡主擔著。要是聖人真想郡主回宮,梁書禮此刻早已經在山門下等著了!”

仆從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小人愚鈍,那依魏先生看,何時才能回宮呢?”

魏符英從鼻子裡輕哼出一聲,“早著呢!”

他瞥向碑林間,郡主應許是手上沾染了什麼臟東西,左瞧右看找不到東西擦,最後揪起陸郎君的一片衣角,他眉頭蹙著卻也容忍著,最後見她擦不乾淨,從地上捧了捧雪倒在她手上,那大意應該是說用雪搓一搓。可郡主嬌生慣養的,哪裡能滿意這個?擲雪在他身上,猶嫌不足,親自上手去打,那手掌軟綿綿的,用打這個字大抵是不確切的,畢竟她整個人就差倒在了陸郎君的身上……

嬉笑怒罵。

哪裡是郡主口中宣揚的,自己隻是玩玩他,拿他逗逗悶子。

魏符英長籲短歎一回,“此間樂,不思蜀啊。”

他歎完,又有一仆從來報,“魏先生,楊姑姑和曹都知來了。”

“這兩個瘟神怎麼來了?瞧瞧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