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2 / 2)

曹時和李當戶意猶未儘,若是再有美食呈上,九成能舉筷再戰。韓嫣端起漆盞,飲一口蜜水,視線在趙嘉和魏悅之間來回移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隻要魏悅在旁,兒子總想親近叔父,魏儉心頭哇涼。宴後,見天子無其他吩咐,不想繼續讓自己心塞,主動起身告辭。

此舉被劉徹看在眼裡,喜魏氏家風,謂其俱是實乾不諂媚之人,遂生提拔重用之意。

魏儉父子離開後,劉徹消化得差不多,抓緊回宮前的一段時間,提出這些時日以來,始終困擾他的問題。

對於經濟問題,曹時一知半解,掌握的知識量還及不上在上郡創辦畜場的李當戶。在趙嘉開口之後,起初尚能跟上思路,隨著問題不斷延伸,逐漸開始雲山霧罩,雲裡霧裡。

劉徹一門心思豐實國庫,這段時間以來,除了和諸侯王鬥智鬥勇,沒少翻閱典籍,鑽研經濟策略。加上趙嘉所言諸事,早在上次奏對時就有提及,一番思索之後,頓生醍醐灌頂之感。

“陛下,當前穩為上。”

朝廷收回鹽場鐵礦,緊跟著要收回鑄幣權,從長遠來看,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其間涉及的利益麵太廣,稍有不慎就可能崩盤。

曆史上,漢武朝經過六次幣值改革,才使得五銖錢通行全國。

以目前情況來看,收回鑄幣權的意圖固然好,想要一蹴而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劉陵之輩,勢必會借機挑撥生事,對強敵未滅的漢朝來說,絕非是件好事。

“陛下,財者,人之大欲。”

“鹽場、鐵礦、鑄幣,掌於私人數十載,利益之大,損害之甚,無可計量。其關乎國本,必當收回中央。”

“利字當頭,鬼蜮、奸狡乃至搏命者無法斷絕。唯行善法,方能滅除禍患。”

“君可有法?”劉徹正色道。

“臣以為,逐利者,何妨以利驅之?”趙嘉緩聲道。

說白了,朝廷要分諸侯王的利益,挖對方錢袋,必須講究方法,不能一挖到底,總要讓對方喘口氣。

如今的劉氏諸王,仍保有大量王國軍隊,實力非推恩令後的王國可比。不想內部生亂,給劉陵這樣的人機會,在劃走諸王利益的時候,必須適當給點甜頭。

最簡單的方法,進行利益交換。

代王就是不錯的例子。

代國鹽場收歸朝廷,代王搖身一變成為牧場主,有朝廷派來的“技術工”,辛苦兩年,等到牛羊大批出欄,財富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逐年增多。

以利益交換為前提,對王國實行矛盾轉化。

最理想的方式,內部矛盾轉化為外部矛盾,眼睛彆盯著國內的一畝三分地,目光放遠,胡人的草場牛羊,極西諸國的黃金寶石,哪樣不是來錢的途徑?

一旦投入賺錢大業,上了賊……咳,滿載黃金的大船,誰還有心思和天子找彆扭,沒事就想著造-反?

這一切有個最重要的前提:朝廷掌控強軍。

隻要朝廷的軍隊繼續碾壓,將王國精銳打得找不著北,鑒於實力對比,聰明人都會選擇抱緊劉徹大腿,隨著天子劍鋒所指,往外邊圈地盤順帶賺錢。

但要走出國門,就繞不開一隻攔路虎:匈奴!

趙嘉滔滔不絕,說得劉徹雙眼發亮。

韓嫣、曹時和李當戶皆聽得入神。魏悅偶爾倒一杯甜湯,推到趙嘉手邊,方便他滋潤喉嚨。

隻不過,連趙嘉本人都沒有意識到,本該專注於經濟之策,中途又開始歪樓,而且沒有意外,直接歪到匈奴。

趙嘉對少年天子暢談利益交換、矛盾轉化和走出國門,同在城南的竇嬰叔侄關起房門,聚焦在一冊抄錄的奏疏之上。

“國事決於天子,請毋奏事東宮。”

西漢時,皇太後所居長樂宮在未央宮東側,東宮非指儲君,專用來代稱皇太後。

這封奏疏是三日前麵呈天子,後被壓在宣室,不聞朝堂。竇嬰從衛綰處得知,方才借機抄錄下隻言片語。

不覽全部,僅窺一斑,足已令竇嬰神情凝重,立即重視起來。

如今天子同竇太後關係和睦,維持巧妙平衡,竇氏也從中獲益。竇嬰更主動充當天子手中利刃,聯合陳、王外戚,同諸侯王進行角力。

原本形勢一片大好,不料這封奏疏橫空出世,分明是包藏禍心,要挑撥天子和太皇太後!

一旦兩宮生出裂痕,誰將從中獲利?

不用細想就能知曉。

竇良看過竹簡,同樣麵現沉色。

能繞過三公,直接將奏疏呈送天子,證明上疏之人是近臣。被天子信任重用,卻偏向諸侯王,腦子被門夾過?

“阿良,你可知上疏者是誰?”竇嬰點著竹簡,麵帶冷笑。

“良愚鈍,請從父明示。”竇良實在想不出,到底是何人這般糊塗。

“郎中令王臧,博士趙綰。”

“什麼?”竇良大吃一驚,“怎麼會?”

在他看來,這二人沒任何理由倒向諸侯王。

“不過為人利用。”竇嬰再次冷笑。

同為儒生,他之前頗看好王、趙兩人。此事一出,好感瞬間降至冰點。

竇嬰十分清楚,他們未必是投靠諸侯王,更可能被人鑽了空子,加以利用。可無論本意為何,就結果來看,都會使竇氏受損失。

單憑這一點,竇嬰就絕不可能輕易放過。

“阿良,牢記我今日之言,言行三思,不可輕忽人心。如若不然,早晚淪為他人手中棋子,身死殞命亦不知被他人利用,愚鈍且可笑。”

細思竇嬰之言,竇良似有所悟,肅然道:“遵從父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