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2)

沐景序親耳聽見柯鴻雪說他每年南下去尋故人屍骨過,但那不過輕飄飄幾個字,從口中說出,沒有任何附加的場景詞彙描述,便是當下心中震顫不已,其實很難有實感。

而掌院今天說的這番話,才是真正向他展開了一副畫卷。

——一副在他離去後,這些年阿雪孑孓獨行的樣子。

策論告訴他,阿雪已非當年盛扶澤視角下,需要他時時保護、生恐一點朝堂醃臢汙了他耳朵的純白雪人;掌院則又跟他說,柯寒英是這世間難尋的良臣名將,是天生的相臣。

聰明人之間說話多數情況下是無需點透的,沐景序明白掌院語中未竟之意。

他若稱帝,柯鴻雪合該是他的丞相。

但是……

沐景序起身,負手看向西天的雲彩,夏日的天空色彩最為濃烈,火燒雲鋪散半天,霞光都透著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這是他的歸途,赴死的旅程,實在沒緣由,再將旁人牽扯進來。

無論那人是不是阿雪。

沐景序入學府以來,第一次懷疑自己踏出的這一步是不是錯了。

……似乎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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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荒唐不計數,白晝綿長,夜間輝煌。

京嘉山上的課程一日日上著,南邊的舍院還沒修好,葡萄架上的果實已經轉紫,夏蟬叫到了尾聲。

時節快到秋天,這幾個月間發生了幾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夏月小考,沐景序依舊甲等第一,這次質疑他的聲音小了許多;學府夏日放暑假時,柯鴻雪離了京城,再回臨淵學府,新課程已經開了,他遲到了幾天。

李文和這段時間與沐景序莫名熟稔了起來,某次他實在沒忍住,壯著膽子邀請沐學兄下山喝酒,話說出口卻又害怕被訓斥,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

對麵那人卻隻是頓了頓,淺淺勾出一個微笑:“好啊。”

夏日花事荼蘼,山路上不時有幾片落葉。

秋月皎潔,蒙著一層霧,這算是沐景序入學府以來,第一次參與眾人的宴飲聚會,那日下山的人較平時多出許多。

李文和到底是個機靈人,既邀了沐景序,自然再不敢去楊花樓,隻在酒樓包了雅間,眾人品酒聊天,倒也輕鬆自在。

府中傳言都說沐景序傲慢無禮,可真坐到了一張酒桌上,他們才發現不好接近是真的,但傲慢無禮、趾高氣昂,實則一點點都沒看見。

沐景序身子不好,席間偶爾咳嗽,李文和特意給他備了清甜的米酒,半點不醉人。

有人來敬酒,他便也受著,聽到有趣的話時,也會勾一勾唇以做回應。依舊是剛入學府的疏離模樣,但相比起來已然好了許多。

畢竟還在夏天,夜裡再涼還是熱的,窗戶開著,席間眾人離了位,沐景序便也倚在窗邊,日月星辰似乎都偏愛他,一格狹小的四方窗棱外,明月正高懸,微風輕拂過他的發絲。

沐景序一襲白衣,似月上下來的仙子,停駐人間觀一場紅塵千萬。

不知是誰喝多了酒,趴在桌上見到這一幕,眨了眨眼睛,手指不受控製地往前指,口中低聲呢喃:“仙女……仙女來看我了……”

李文和離他最近,嚇得一把往他嘴裡塞了隻膏黃肉肥的螃蟹,趕緊堵住他的嘴巴。

然後心神不寧地往窗邊看,發現沐景序神色平常,並未看向這邊之後才冷靜了下來。

憑良心說,沐學兄長得相當好看,眉目淺淡,不怎麼笑,有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聖潔高貴之感,但也……的的確確是個男子的長相啊。

李文和自問渾書看得不少,卻一時間還是理解不了這位色膽包天的同窗,是怎麼對著一個男人喊出仙女的。

許是思考疑惑間,打量的眼神停駐得稍久了些,沐景序似有所感,偏過頭來,恰好對上他的眼睛。

李文和不知怎地,心中重重一顫,心跳頻率有瞬間的節拍錯亂。

他穩了穩心神,起身離席,走到沐景序身邊。

窗邊涼風驅散了夏夜的沉悶,空氣中帶著草木的香氣,好像將要下雨。

李文和問:“席上吵鬨,學兄可還適應?”

沐景序聞言,回過頭望了一眼這群喝得七倒八歪開始劃拳的學子:“還行。”

小的才十六七,大的也不過二十七八,這個年紀便是穩重,也穩不到哪裡去。

沐景序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便看到了這些年柯鴻雪生活中的一隅縮影。

但其實阿雪沒來。

沐景序想起他還是盛扶澤的那些年,也是日日月月酒席不斷,總有人做東,邀他喝酒聽曲兒,每一場酒席後,都是算計與爭鬥。

縱是今日席間你來我往呼朋引伴,明日朝堂之上也可能遞出一張彈劾的奏章。

那是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需要細細琢磨的宴席,背後是一族身家乃至一方百姓性命的交鋒,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另一個不會被計入史書上,有些荒唐、但又真實存在的朝堂。

所以他很少參加這樣什麼都不用算計的酒席,耳邊那些話語雖然心高氣傲,卻又稚氣滿滿,透著幾分難言的可愛。

沐景序多問了一句:“你們平常聚會也是這樣嗎?”

李文和做賊心虛,第一反應是瞥了眼窗外楊花樓的方向,又相當迅速地收了回來,若無其事道:“學府課程不忙、或者考學結束的時候,我們偶爾會下山來飲酒,一般也都是這樣。”

沐景序被戳中了笑點,眉梢微微向上抬了抬,唇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抿了口杯中酒液,吞下未出口的重複:偶爾。

這小朋友也挺有意思。

李文和不知他為何好像突然之間心情有些好,但見沐景序唇角微勾,也沒忍住略顯傻氣地笑了笑,耳根有些紅。

眾人趕在學府落鎖之前上山,那點酒意在席間被氛圍烘托得無限大,如今山風吹過,倒也清醒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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