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 / 2)

柯鴻雪依舊維持著雙手抱拳的姿勢,頭顱低下,姿態特彆謙卑敬重:“學兄不過一時口快無心之失,我卻斤斤計較小肚雞腸,因一點口舌之爭針對了你月餘,更不合規矩地以權謀私、以利罔規,將你趕出了院子。”

“縱使學兄有一分錯處,寒英卻有百分不對,所行所為實非君子所為,更不是對待同窗應有的態度。”他脊背又往下彎了彎,幾乎沒給沐景序思考和回話的時機:“月前學府休沐,我回了趟家,祖父聽掌院先生與他說起這事,已教訓了我許久,責令我定要向學兄道歉。還請學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一時混賬糊塗,往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寒英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環境其實一點也不好,馬車尚在行駛,路旁有小販做晚市生意的叫賣聲,飯菜煙火的香味飄散空中,孩童巷口嬉鬨。

除了虞京城裡又一次盛開的桂花香味,和天邊將落的晚霞黃昏,委實沒有一處合柯鴻雪心意的地方。

可對麵這個人有一顆玲瓏心,他這一路的作態本就反常,李文和那番話說出來,沐景序要再不起疑,那他也不會是那個年僅十歲就驚豔天下的澤先生了。

所以與其讓他懷疑,進而猜測自己是否已經知曉他的身份,倒不如柯鴻雪自己先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緣由,讓他暫緩一緩思考。

柯鴻雪沒指望他這番鬼話沐景序能全信,但哪怕三四分,已足夠他撥弄乾坤。

怕隻怕沐景序一個字也不信他的。

柯鴻雪低著頭,看不見對麵那人的神情,餘光便隻望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腦中想著若是學兄不信,他下一句又該說什麼。

可車廂內安靜了許久,連香爐裡的香都燃儘了,柯鴻雪才聽見沐景序問:“太傅訓斥你了?”

柯鴻雪瞬間愣住,幾乎就要控製不住自己想要抬頭看他的衝動,重重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噙滿了笑意。

可他開口,音色裡卻無端帶著幾分可憐和隱忍:“也不算訓斥,不過是尋常家法,讓我長長記性罷了。”

“家法?”沐景序明顯慌了神,音色都有些不穩。

柯鴻雪像喝了蜂蜜水一般,心裡甜滋滋的,偷偷品味了一番這份關心,卻又不舍得讓他太過擔心,道:“隻抄了一本書,已是最簡單的處罰。”

他抬起頭,看向沐景序,眸中流露出幾分方才在李文和那兒學到的可憐神態。

小李做起來帶著一股憨態,便是可憐也像演的,很難讓人心疼;柯鴻雪則不一樣,那雙桃花招子眼尾往下一壓,眸中含著絲無奈的笑意,表情分明從容,卻讓人覺得他是裝的,勉力撐出來的自然,實則受了天大的委屈隻是不願吭聲罷了。

沐景序心臟不受控製地疼了一下。

抄書在柯府確實是最簡單的處罰,但一切行為,隻要帶了懲罰的意思,便是將人傲骨打斷放在地上磨,令人反複直視自己的錯誤,翻來覆去怎麼看都是屈辱。

從他認識柯鴻雪以來,阿雪抄書也不過就那幾次,還都是因為他惹了父皇母後生氣,讓太傅責罰,他躲懶,纏著阿雪幫他抄的。

柯鴻雪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已是連父皇都是稱讚的沉穩性子,誰又見過他犯錯,誰又罰過他呢?

而今因為他,連累了阿雪。

沐景序不受控製地生出一股自責情緒,他抿抿唇,沉聲道:“是我的過錯,連累了你。”

柯鴻雪:“學兄不必這樣,與你無關,是我鑽了牛角尖陷入了魔怔。死者合該入土為安,我為求自己一時心安,將他強行留在身邊遲遲不肯安葬,想來若是有陰曹地府,他也是不得轉世投胎,反倒是我害了他。若非學兄那番話點醒我,想來我到現在還在執迷不悟走不出來,寒英謝過學兄。”

沐景序微怔,眸中閃過一絲驚異。

想來……到現在……走不出來……

他沉默片刻,問:“你將……那顆頭骨埋了?”

柯鴻雪聞言綻開一個笑意,點了下頭:“埋了,人死不能複生,我將他留在身邊又能怎麼辦呢?不過是一絲慰藉罷了,想來他應該也很希望看見我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

沐景序點點頭。

他強迫自己忽略了剛剛聽見柯鴻雪說走出來了時,那一點奇異到說不出來的酸澀情緒,理智上讚同他這番話:“也對。”

……

可話音剛落,沐景序瞬間反應過來。

等等!

不對!

什麼之痛?喪了什麼?

他什麼時候娶阿雪了?!

沐景序抬頭,震驚得看向柯鴻雪,露出了自重逢以來,第一個稱得上完全出自本能、鮮活的表情。

柯鴻雪到底沒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好可愛啊殿下。

他以前是瞎了眼嗎,怎麼會覺得殿下高冷如天邊月,可望而不可及。

分明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抱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