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2 / 2)

怪道五六樓隻有夫子會上,備戰科舉的學子隻要知道常識就行,主攻的還是策論時政,少有專門看這些書籍的。

但柯鴻雪……

徐明睿視線轉動,又望向沐景序,心想:怕不是有趣的冊子,該是有趣的人。

但這跟他也沒什麼關係,徐明睿聳了聳肩,拿著書走到一處空桌子前,另從袖子裡抽出一折空白的紙,開始抄書。

學生可以借書,但遇到這種孤本古籍,一般都是在書樓裡抄了再帶出去,防止有所損壞。

柯鴻雪注意到他並非每一章都抄,隻有幾處講水利製造的內容才會仔仔細細抄寫和畫圖。

柯鴻雪問:“徐兄抄這個做什麼?”

“叫我名字。”徐明睿不太喜歡那些文縐縐的稱呼,頭也沒抬地回道:“我哥在翰林院,上峰給他布置了任務,找曆代農耕用水的法子。”

這法子無外乎人力挑水、開鑿溝渠、水車引流,千百年來有些改進,但也不會太多,這任務若不是上峰刻意刁難他,想來是有些彆的用處。

但若跟用水有關,慶正二年江南發過大水,之後這三年雖到雨季也有水患,但範圍不大,不至於形成天災,亦不像之前那般造成過許多無法挽回的損失。

若不是這個……

柯鴻雪想了想:“令兄要去工部?”

徐明睿抄書的手沒停(),抬眼瞥了一下柯鴻雪(),也不遮掩:“有這個想法。”

“為何?”柯鴻雪直接問。

進士殿試結束後會安排職務,除了前幾名或者在某一方麵有突出技能的會直接安排官職,大多都會先進翰林院,安排個一兩個類似與侍讀侍講、修撰編撰的正經官職,其他的便都從庶吉士做起。

庶吉士雖不是官職,但晉升很快,況且翰林院這種地方,多少內閣閣老都是從那出來的。徐明睿的兄長既是上屆探花郎,未來多半要走京官的路,待在翰林院伺機進內閣,可比去工部要好很多。

——畢竟工部既不如禮部清閒,也不像戶部吏部那樣有油水可撈,還不像刑部兵部那樣手中有些權柄,是個典型的吃力不討好的去處。

柯鴻雪一時間想不到除了上峰針對外,還有彆的什麼理由。

大概是他話裡的疑惑太明顯,帶了幾分世俗常規的不理解,徐明睿頓了一下,放下筆,抬眸正視柯鴻雪:“為何不能去?”

柯鴻雪一怔,還沒應聲,便聽他道:“你問我在哪聽過你,是今年春天,學府招生前,你在山下酒席上說的那番話。”

柯鴻雪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說過什麼,徐明睿說:“為己身風光光耀門楣,為後代繁榮報效當朝,哪一條是為了天下生靈呢?”

“這堂中論史辨今數十人,有幾個真正下過田種過地,有幾個進過牢經過惡,又有幾個去過邊疆,真正看過戰爭和戍守邊關的將士?”

他問:“這可都是你的原話?”

柯鴻雪驀然意識到這場談話似不能以尋常態度處之,他也坐正了身子,點頭:“正是。”

徐明睿:“那你怎麼會問我哥為何要去工部?”

他說:“我家不是京中人士,長在田間地頭,若非我哥有大出息科舉入了仕,我現在多半還在家裡種田供他讀書,絕對沒有入臨淵學府的機會。”

“我哥跟我講,讀書是為了乾實事的,什麼是實事?”徐明睿問,“朝堂上爭論幾個政策?衙門司裡斷幾件公案?還是坐在翰林院裡寫那些歌功頌德感念皇恩的辭賦?”

柯鴻雪一驚,偏過頭掃視了一圈,在隻看見離他們較遠處有一位頭發花白的夫子後放下了心,勸道:“你說話要稍微注意點場合。”

徐明睿大抵也知自己失言,沒跟他嗆聲,而是說:“誠然那些都有必要,長遠來看也或許能讓民生變得更好。可田裡一年多產幾石糧食,災年少餓死幾個人,暴雪大雨、地震洪災少衝垮幾座房屋……難道這些就不是實事嗎?”

“我跟我哥都學不來京城裡那些說話做事的方式,也沒辦法講一句話要鋪墊一百句前言。我哥覺得與其在翰林院爭那一兩個晉升的機會等到七老八十進內閣,不如趁現在年輕力勝,去更能做事的地方,為百姓做些事,才能真正對得起身上穿的那件官袍、手裡拿到的那些俸祿。”

徐明睿說著自己點了個頭:“我覺得我哥說得對。”

“我沒去過邊疆,也沒進過牢,但我下過田種過地,所以我覺得你說的那話也很對。”徐明睿看著他,認真地說。

桌上是抄寫到一半的古籍,窗外是秋日漸晚的太陽。

柯鴻雪愣了一會兒,偏頭看向沐景序。

沐景序正側頭看著徐明睿,神態平和,眸中似有欣賞和讚許。

春朝《關雎》,秋日論官。

分明無一處相似,琴樂修養與務農建築也完全大相徑庭,可柯鴻雪就是在他們眼中看見了幾乎一樣的東西。

少年人赤忱,心裡的火真的會從眼睛裡流出來。

他坐在原地很久,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抱拳,向徐明睿鞠了個躬。

為他,也為大虞的探花郎。

柯鴻雪突然意識到,他將學兄想得太狹隘了。

或許不單單是為了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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