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又聽瑩貴嬪道:“你可跟我一起祈求國泰民安吧!不然若出了事,我看你這張臉也沒什麼好果子吃。咱們長得漂亮的都慘,男人現在再如何柔情蜜意,到時隻怕也沒心思護著咱們,個頂個是靠不住的!”
“姐姐真是居安思危。”徐思婉噙著笑,拉住她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往裡走,“隻是這事恐怕神佛也做不了主,咱還是及時行樂吧。莫要來日被蠻夷擄走欺辱,還要後悔昔日沒能享福。”
“你這話倒也有道理……”瑩貴嬪扁一扁嘴,就笑起來,“行宮裡有新的葡萄下來了,我讓宮人去采些來,浸在井裡冰著,你嫌熱的時候吃著玩吧!”
“好啊。”徐思婉含笑應允,擺了擺手,示意花晨與瑩貴嬪身邊的宮女同去。
待得花晨采完葡萄回來的時候,瑩貴嬪已然走了,花晨將葡萄盛在竹籃裡吊進後院的井中冰著,進屋就笑說:“貴嬪娘娘真有意思,怨不得陛下喜歡。馴獸司那蠢人也敢攀咬她,不瞧瞧她是什麼樣的脾性,惜不惜的做那樣的惡事與人相爭。”
“是啊。一味地胡亂咬人,最後咬住了最不可能的一個,也真有他的。”徐思婉一哂,忽而心念一動,看向花晨。
花晨被她看得怔住,低頭瞧了瞧自己,又茫然回看:“怎麼了?”
徐思婉一字一頓:“那人被關在宮正司裡,怎麼就突然咬住瑩貴嬪不放了呢?”她道。
花晨一時仍不明白,徐思婉深吸了口氣:“你去宮正司再討一本案卷來,就說我想看看。不要最後審問楚氏與方氏那本,隻要最初審那宦官的,不必在意他說了多少廢話,給我取來就是。”
“諾。”花晨一應,雖不知她究竟想到了什麼,卻知事有古怪,福了一福就出了門,急急地往宮正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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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最北側的雲水閣廂房裡,楚舒月在聖旨降下當日就從貴人淪為了末等的少使,被宮正司遣來的宦官按在院子中,咬著牙捱完了二十板子,就被送到了這偏僻的雲水閣。
然而便是這最偏僻的地方,正屋她也是不配住的,因為少使與良使都是半主半仆的身份。倘使不是因為受了重傷,她多半立時就要被指去侍奉某個宮嬪,就如尋常人家的妾侍通房要侍奉有名分的妻妾一般。現下這樣,倒讓她能躲上片刻。
她身邊的宮女也隻留了一人,名喚櫻桃,原是房裡的粗使丫頭,現在卻成了近前侍奉的宮女。小姑娘才十三歲,心眼還算純善,見她這般也沒嫌被她拖累,照顧得尚算儘心。
是以七八日的工夫熬下來,楚舒月總算退了燒。趁著神思清明,她伏在床上思索了良久,在櫻桃上前侍奉她服藥時一把拉住了櫻桃的手腕。
櫻桃嚇了一跳,楚舒月咬一咬牙,道:“你去……打開衣櫃下的匣子,取五十兩銀子出來,到瑩貴嬪和倩嬪那裡走動。不論能敲開誰的門都好,就告訴她們……告訴她們待我傷愈,我遠去她們身邊隨侍,隻當謝罪。”
“瑩貴嬪和倩嬪?”櫻桃連聲音都在顫。
她知道的事情雖不多,卻也清楚楚少使落到如此境地是因得罪了誰,不由勸道:“少使是不是燒糊塗了。瑩貴嬪和倩嬪隻怕是……隻怕是正恨著您呢,您還不躲著些?若真去了她們身邊,她們不知要如何欺負您……”
“不妨事。”楚舒月很執拗。
富貴險中求。現下這樣的境地,不由得她多選了,誰都能踩她一腳。尤其是若落到玉妃手裡,她這樣棄子般的人能指望玉妃顧什麼情分?玉妃若隻是不順心時拿她出一出氣恐怕都算好的了。
她也是有把柄在玉妃手裡的人,倒不怕玉妃為了滅口殺她。可玉妃是個極會招攬勢力、也極會讓小嬪妃為她頭破血流的主兒。她隻怕玉妃會拿她做個例,為了讓小嬪妃們看到在宮中失勢的下場而加倍磋磨她。
所以她必須為自己博一條生路,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困死在這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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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修在山間,草木都是現成的。是以行宮之中的林蔭小道大多修得雅致,便是偏僻之處也不例外。但若從偏僻之處往中間走,還是能漸漸感受到景致不同,熱鬨的地方花草總培育得更精心些,宮室也修葺得講究,沒有偏僻處的破敗味道。
櫻桃一路匆匆走著,攥著銀票的手心裡全是汗。瑩貴嬪與倩嬪都是她不敢招惹的人,可楚少使那樣吩咐了,她又不敢不去。
思慮再三,她終是決定先去見倩嬪試試。倩嬪的位份到底還是略低半品,瑩貴嬪卻是正兒八經的一宮主位,要她的命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她便這樣硬著頭皮一直走到了漪蘭閣前,望見麵前的月門她就又犯了猶豫。視線穿過月門,院中景致被她看得一清二楚,這顯是寵妃才能住的地方,與雲水閣的簡陋大相徑庭。
她於是退縮了好幾度也不敢上前搭話,倒是守在門口的宦侍見狀提起了心,橫眉立目地喝問:“你乾什麼的!”
“我……”櫻桃打了個激靈,畏首畏尾的上前,兩手不住地搓著銀票,“我、我是楚少使身邊的,楚少使有事……有事讓我來尋倩嬪娘子……”
“楚少使還敢來見我們娘子?”小哲子覺得匪夷所思,擺手就要打發她走。卻在這時從後院跑過來一道身影,隔著池塘,遙遙就喊:“哲哥哥,娘子說今日太熱,賞了冰碗,月夕姐姐讓我來喊哥哥先去吃!”
小哲子聞言含笑,回頭應道:“就來!”
櫻桃卻也目光一顫,因為這來喊人的宮女她見過。
是寧兒。因錦嬪在世時與楚少使雖然說不上和睦卻也有些走動,她在楚少使院子裡見過寧兒。那時她隻覺寧兒過得悲慘,明麵上是個掌事宮女,私底下卻總要挨打受罵,還不如她當個粗使丫頭,好歹日子過得清淨。
卻不料如今幾個月不見,在這裡又見到了寧兒,瞧著還過得挺好。
櫻桃顧不上慨歎什麼世事難料,將新一橫,揚音喚她:“寧兒姐姐!”
寧兒正要回後院,聞言駐足看過來,沒想起櫻桃是誰卻又覺得臉熟,想了想,迎到門口。
小哲子皺著眉斥櫻桃:“走走走,跟這兒瞎套什麼近乎?”
櫻桃不肯走,寧兒很快就走近了,打量著她問:“你是誰?”
“我、我是楚少使身邊的櫻桃,從前見過姐姐……”櫻桃垂首福了福,生怕小哲子再趕她,上前一把抓住寧兒的手,就將那銀票往寧兒手裡塞,“楚少使差我來向倩嬪娘子稟話,求姐姐帶我進去見見吧,不然、不然我沒法回去回話呀……”
寧兒猛地將手抽回,任由那銀票落地也沒理,睇她兩眼,隻說:“你等著。”
說完她轉身走遠,折向正屋。
在宮裡這些日子,她早已清楚宮女的日子有多苦。若遇上個刻薄的主子,日日都過得暗無天日。
可她更清楚後宮的爾虞我詐有多可怕。
今日櫻桃若隻是來求私事,她可以遂著自己的私心幫一幫她,給點錢、亦或幫她托托關係換個去處都不打緊。
但既然事關楚氏,她總不能為著自己那點同病相憐的善心害了救了自己的人。
櫻桃於是根本沒往正屋裡去,而是沿著屋前回廊轉去了後院,進了唐榆的房門。
唐榆今日不當值,正自顧讀書。她行至他身邊說完了來龍去脈,唐榆才將書一闔,側首看她:“你沒問是什麼事?”
寧兒搖頭:“奴婢不清楚是多大的事,沒敢問。”
“做得好。”唐榆抿笑,目光一分分凝起,沉吟須臾,吩咐道,“娘子在和瑩貴嬪說話,你先帶她來見我,其餘的你不必管了。”
“諾。”寧兒福了一福,退出房門,不多時就領了櫻桃回來。
唐榆定睛一看,不禁意外於櫻桃比寧兒的年紀更小,問話倒問得簡單了,櫻桃半分遮掩也沒有,一口氣將楚氏的吩咐全說了出來。
唐榆心覺不對。因為於情於理,一個人都不該這樣主動地到仇人手下謀生。說什麼“隻當謝罪”,那是騙傻子呢。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正因反常,此事才不得不讓徐思婉知道。
他沉吟片刻,就告訴櫻桃:“我是倩嬪麵前的掌事宦官。你回去隻管告訴楚少使,話你已帶到了,且正好瑩貴嬪也在,我會將她的意思稟給她們聽。”
“……公公當真會去?”櫻桃怯怯發問。
唐榆淡泊挑眉:“你再說一遍?”
在低等的宮人們麵前,掌事宦官們這副樣子最嚇人了。櫻桃頓時一聲都不敢再吭,用力搖搖頭,福身告退。
唐榆嗤笑一聲,待她走遠就站起身,領著寧兒一起往前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