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眼神閃躲,半晌沒有開口。
一個字眼在他舌尖滾動，許久後，他才勉強將這個字咽了下去,好像這樣便能粉飾太平，偽裝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謝明熙冷冷盯著他。
“昭昭被騙得這麼慘,怎麼還是不長記性呢？”
聽到熟悉的昵稱，江昭動作倏忽一頓。——他來到這個世界後，認識的所有人中,隻有林玉韻會這麼叫他。
謝明熙通常喚他小昭，而現在，他突然改變稱呼了稱呼,原因江昭不難猜到。
他顯然是知道江昭在想誰,這個昵稱無異於是一個警告。
“小昭應該記著,有的謊話可以聽,卻不能放在心中，而真話雖不好聽,但卻是真實的。”他垂眸,目光落在了江昭的身上，修長的手探了出去，隔著一層輕薄的絲綢睡衣，落在了青年單薄的胸膛上。
這裡頭是一顆鮮活的、跳動著的心臟。
同他們這些假貨不一樣。
江昭是一個擁有溫度、情感、脈搏、呼吸的活人,他身處陽世,而他們活在陰間。
——陰陽兩相隔。
這顆心臟現如今，便在他手下跳動著，每一下都是惹人動容的。
“這些真話,才是昭昭應該放在心裡的。”
他要將原本待在這裡頭的東西生生掘出來,再將新的填進去。
江昭快速眨了眨眼,睫毛顫巍巍地抖動著，心臟的跳動也加快了。
謝明熙收回手，輕輕笑了下。
“小昭膽子真小。”
他退回到原本的位置，轉身在身後的衣櫃裡頭找出一套常服，放在江昭麵前，“換好衣服後，我帶你在這座宅子裡轉轉。——小昭應該到現在也不知道宅子的內部構造吧？”
江昭啞然，他確實不知道。
謝明熙眉眼含笑，“雖然是不常住的地方，但好歹，——是你的家。”
話罷，他退出去，還輕輕帶上了房門，做足了紳士風度。
江昭低著頭，目光落在了手背上，上頭的紗布上暈開指腹大小的血跡，非但不讓人覺得害怕，反而還像極了一朵盛開的紅玫瑰。
謝明熙到底在想什麼？
林玉韻……又在哪裡？被謝明熙引走了，還是乾脆放棄了找他？
……他怎麼還在想林玉韻？
江昭有些懊惱地回過神，狠狠咬了下舌尖，想讓大腦長點記性。
他腦中想到了之前係統同他說過的話。
一閃即逝，快得如蜻蜓點水般，卻還是留下了陣陣漣漪。
他想，他隻是太過於依賴林玉韻了。
他的記憶被係統暫時封存，如同新生兒般，來到這個同真實世界並無差彆的書中世界中，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林玉韻。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
當時他知道林玉韻是人時，本能選擇了相信對方，像初生的鳥兒跌跌撞撞奔向看見的第一人，並將對方認作是他親近的、可以信任、依賴的人。
——現在不會了。
他沉默許久，才伸手拿起那套衣裳，套在了身上。
不知是不是巧合，這套上衣也是紅色的，同之前那件在顏色上沒有太大的區彆。
趁著手和腦袋都被套在了衣服中，他伸手摸了摸黑霧，示意對方他沒事。
這座鬼宅中說不定到處都是謝明熙的眼線，他不能貿貿然暴露黑霧的存在。黑霧看起來很弱小，話也說不清，要是對上謝明熙，說不準沒兩下便會灰飛煙滅。
他總不能連累了黑霧。
“咚咚。”
幾乎是江昭剛換好衣服，門口便傳來了敲門聲，這也讓江昭更加確信這裡遍布眼線。
他的存在估摸也是誰暴露出來的。
他深呼吸，打開了房門。
謝明熙便站在門口。他身量極高，修身西服往他身上一穿，更彰顯的他肩寬腿長，身材也是黃金比例。
以往做心理疏導時，他幾乎都是坐著的，身高的優勢不太明顯，現下站起來時才覺出幾分高來，打眼一瞧約莫一米九。
江昭同他站一起時矮了小半個頭。
“你想帶我去哪？”
謝明熙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而後隨口道：“就在這裡逛逛，順便給你介紹些東西。”
他眉眼鬆散，邁開腿朝前走。
“昭昭應當不知道，這棟宅子裡有個地縛靈。”他的餘光始終注意著江昭。
後者身形微頓，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謝明熙心裡的愉悅又往上增長了不少。
他想，他真是愈發喜歡江昭了，他的寶貝總是能給他帶來許多驚喜。
心裡想歸心裡想，麵上他還是裝作沒發現，繼續道：“這隻地縛靈死了有好幾年了吧，死得好像挺慘，臉都被毀容了，心中有執念者死後自然成鬼，卻因是意外死亡，而沒法離開這裡，隻能日複一日在此徘徊。”
他走下樓梯，江昭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一路走來，四周沒有出現一個人或一隻鬼。
整棟房子空空蕩蕩的，倒真映襯了那句鬼宅。
他心思微動，卻見謝明熙停住，他也及時站定，抬頭看去。
麵前儼然是一樓的公共浴室。
謝明熙忽然往旁退開半步，笑意盈盈地看著江昭，“小昭推門看看它在不在裡麵。”
江昭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我？”
“小昭不想見它嗎？”他問。
江昭遲疑了下，輕輕搖頭。
謝明熙盯著他看了兩秒，而後，他唇角的淺笑驟然加大了弧度，眼神也耐人尋味起來。
他用舌尖輕輕頂了下上顎，隨後徑直伸手，將浴室門打開。
江昭本能往後閃躲，像隻兔子似的被風吹草動嚇得一蹦兩米高，有心不去看，目光卻止不住地朝門內看去。
透過這扇大開的門，他看見裡頭像是站著什麼，身形影影綽綽的。他一時間沒看清，下意識看得更仔細了些。
看清的瞬間，他身子猛僵。
裡頭赫然便是謝明熙所說的那隻地縛靈。
它低垂著頭，麵向鏡子，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在此時傳入江昭耳中，那聲音太嘈雜了，男男女女都有，混在一起聒噪無比，根本聽不見說的是什麼。
江昭屏住呼吸，艱難移開目光，看向活人模樣的謝明熙。
隨即他便想到麵前人的身份，登時更窒息了。
謝明熙鬆開門把手，三兩步走到他身後。
肩頭驀地一重，謝明熙搭在他肩窩上，同他湊在一起看浴室裡的這隻地縛靈。
“小昭不認得它嗎？”
他側頭，冰冷的吐息噴灑於江昭麵頰，粘稠、陰冷，同竊竊私語的聲音混雜在了一處，一下便讓他身形僵硬。
江昭張了張嘴，話從齒間擠出，“不……”
謝明熙蹭了蹭他光滑的麵頰，聲音不辨喜怒，“是嗎？我還以為小昭認得它，畢竟在這裡住了這麼久。”
他們說話的功夫，裡頭的地縛靈像是察覺到他們的存在，被陰氣籠罩的頭顱微微轉動，如側耳辨彆聲源處一般。
江昭被駭得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下便退到了謝明熙懷中，他也順理成章擁住江昭。
“它……是不是要發現我們了？我們走吧，我想去彆的地方看看。”江昭咬緊牙關，瑟瑟發抖。
謝明熙唇角又含上了那一點琢磨不透的笑意，湊近江昭白玉似的耳側，輕聲說了一句話。
“——小昭莫不是沒發現，麵對鏡子的是它的後腦勺，麵對我們的才是正臉。”
江昭一頓，下意識去看地縛靈的腳，雖然模糊，但仍能隱約瞥見一點痕跡。
果然，他發現那雙腳的腳尖朝著他們。
他快窒息了，垂在身側的手哆嗦幾下，下意識往後摸索，死死抓住了謝明熙的衣服，顫聲哀求道：“我們走吧……快走吧。”
江昭眨了下眼，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隨之滑落。
無暇的水珠沿著他雪白的側頰滾落，謝明熙看了一眼，順勢湊上去，恰好吻住了這滴滑落的淚珠。
謝明熙用鼻尖蹭蹭他。
“寶貝害怕了？”
“……我們快走好不好？”江昭攥緊衣服，指骨發出咯吱的聲響。
謝明熙目露滿意，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朝那隻地縛靈看了眼。
後者察覺到壓迫，往後退了一步，身形倏忽散去，從江昭的角度來看，它像是融入鏡中一般。
他舒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子也放鬆下來，這才覺出腿軟。
謝明熙用眼神描摹著他的側臉，從眉至眼，全部鐫刻下來後才鬆開，轉為牽住了他的手，帶著他走向彆處。
受到驚嚇後的江昭乖乖跟著他，甚至自發握緊他的手，眼睛也牢牢盯著地板，生怕看見不該看到的東西。
在宅子裡轉悠半晌，他被迫熟悉了這棟彆墅。
用過晚餐，江昭遭受驚嚇的神經才開始慢慢回溫。
他下意識看了眼浴室。
謝明熙怎麼會問他那句話？難不成，這隻地縛靈也是原身造的孽，還是說其實原身認識地縛靈？
要真是這樣，他說不認識，豈不是抓住了把柄。
那個地縛靈對他來說很重要嗎？謝明熙不會無緣無故帶他去看，若隻是存著想嚇唬他的心思，那便不會有後麵的那個問題。
但地縛靈的臉已然毀容，他便是仔細看，也看不出個什麼來。
原身的記憶裡應當沒有這樣一個人。
……也說不定，畢竟係統傳給他的原身記憶裡，連謝明熙的名字也沒有。
想到這兒，他有些生氣，在心裡把係統叫出來，罵了一句騙子。
係統：【……】
江昭心裡有些在意那個地縛靈，有心一探究竟，但他到底還是怕鬼，一想到要和一隻活脫脫的鬼怪獨處，心裡便一陣後怕。
被叫出來的係統還沒走，跟著聽了幾句，適時道：【宿主可以用積分兌換。】
江昭一口拒絕，【不要，你們是奸商。太貴了，我的積分沒多少了，離開這個世界之後還要兌換彆的。】
他在心裡思索著。
眼前忽然伸出一隻手，捂住了他的雙眼。
他一頓，愣神的功夫，卻被手的主人往後帶，順勢靠進寬闊的胸懷中。
“不害怕了？”
江昭沒有回答，透過指間的縫隙偷瞄了眼，隱約看見浴室門無風自動，一個模糊的黑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