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傷其類探春探病(2 / 2)

“妹妹的心意我儘知的,我倒也不是強忍著自苦,隻是昨兒鬨那一場,倒似把淚都流乾了。況且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是無用。”

人在看到了最壞的結果,偏又毫無退路的時候,反倒能徹底冷靜下來。

迎春此時便是如此。

如果說昨日之前她想的還是如何躲開這樁婚事,昨日之後,她反倒於恐懼絕望中生出一股孤勇——挨千刀的孫紹祖,你等著,姑奶奶這次就算是下地獄也要拉上你一起!

探春何等聰明,她品度著照迎春平日的性子,就算出了蘭姨娘那檔子事,她也絕無可能對一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反應如此巨大,這其中要沒點貓膩,她是不信的。

但既然迎春不肯說,探春便也不會追問,隻笑道:“看來二姐姐是悟了。也罷,不說這個,我這兒倒還有件事勞煩二姐姐。二姐姐也知道,我和寶姐姐近日幫二嫂子管家,總覺千頭萬緒的,生怕有疏漏。”

“二姐姐若得閒不如也來幫幫我們。這多一雙眼睛,那起子婆子媳婦也多一分忌諱不是?”

迎春心中一動,忙握住探春的手笑道:“好妹妹,你的好意我領了。你跟寶丫頭都是能人兒,能有什麼疏漏?我跟著你們能學上一分半分的也就知足了。”

從昨兒做的那場夢來看,原來得迎春嫁去孫家後慘成那樣,也有幾分是因為不會管家的緣故。內宅理得一團糟,丫頭婆子們統統欺到頭上來了,孫紹祖也因此更輕視了她幾分。

如今探春肯主動帶扶自己,迎春自是求之不得。

探春原想著依迎春那孤僻性子也不一定願意,不想她倒領情,因笑道:“二姐姐折煞我,我們不過是瞎胡鬨罷了,真說能人兒誰能比得過老太太和二嫂子去。”

“好好好!你來了我便可以歇著去了。”正說著,隻見一人笑著從門外進來,迎、探二人定睛一看,原來是薛寶釵,後頭還跟著一眾姊妹。

迎春笑著用手點著寶釵:“你倒說這話消遣我,我是會看賬啊還是會管事啊。我去了也就給你們端端茶倒倒水罷了。”

“二姐姐也把管家之事想得太難了些。”寶釵笑道:“左不過就那幾宗事,二姐姐聰慧,不幾日便能學會的。到時候我不就能歇著去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都道:“好個寶丫頭,太太叫你管家你倒想著躲懶。”

眾人笑鬨一回,迎春畢竟還病著,說不了幾句便乏了,寶釵見狀便道:“我們也該走了,二姐姐歇著罷。我們回頭再來瞧你。”

司棋端茶進來時,見眾人都散了,隻迎春一人坐在床上閉目養神。

“這會子沒人,姑娘躺下歇會子罷。”

“不急。”迎春搖頭“來,司棋,過來陪我說說話。”

司棋吃了一驚,迎春一向寡言,跟姊妹們都說不了幾句,更何況和她們這些丫頭。

不過迎春既如此說了,司棋便放下茶盤,往床邊的腳踏上坐了,笑道:“姑娘想說什麼?”

迎春也笑道:“就說說你罷。我倒忘了,你是幾歲進的府?”

“姑娘忘了?奴婢是家生子,自會走路起便會伺候人,三歲上便進來跟著姑娘了……”

……

主仆二人一說便是半日,迎春問的皆是些家長裡短的瑣事,司棋隻當她是一時病中無聊,聽來解悶的。

哪知迎春的談性倒自此濃起來,從此每日茶餘飯後總愛跟司棋繡桔等人扯些閒篇 ,連同居一屋的岫煙也少不得常過來陪聊。

你道那迎春在想什麼,原來她自覺對身處的這個社會知之甚少。雖讀過《紅樓夢》,但書中所展現的信息太過片麵,這裡的公序良俗,人們的觀念習俗,於迎春是陌生的。

這就使她的行事籌謀總有不周密之處,就如蘭姨娘上身之事,迎春隻想到了古人畏鬼神這一點,卻沒有料到對上一個大家族的臉麵和利益,是連神鬼也要讓步的。

日後嫁去孫家,那是日日行在刀尖上,一個不小心就要被閻王收走,故她是必要在嫁過去之前將自身這塊短缺修補修補的。

然而時日所限,通過自己在生活浸潤中慢慢感知已是不可能了,所幸迎春屋裡的這幾位都是她極好的老師——

司棋是家生子,大家族裡的大事小情都門兒清的;繡桔是買進來的,外頭還有老子娘,於市井的生活習俗也算了解;還有邢岫煙,一個落魄小姐,這些年隨父母南北都走過,見得多識得廣,非一般閨閣弱質可比。

是以迎春每日看似在閒聊,實則都留著心眼。不過她也明白,此刻最該了解的那部分還是孫家,是孫紹祖。而在這方麵有能力也願意給她幫助,還能幫忙保密的人卻隻有一個。

這日,賈寶玉來瞧迎春,難得此時迎春這裡沒有彆的姊妹,且他也是獨身一人來的。

迎春忙抓住時機,單刀直入:“寶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答應不答應。”

寶玉倒從未見過迎春這般鄭重,忙道:“二姐姐有什麼隻管說來便是。”

“不知……你對那孫紹祖,還有那孫家知道多少?可否細細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