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禍迎春鋪後路(1 / 2)

外頭正下雪珠子,岫煙進得屋來,脫了外頭裹著的大紅羽紗雪褂子。露出裡麵的玫瑰紫緞襖,藕色佛手紋對襟坎肩,香芋色暗花織錦棉裙來。整個人瞧著比未嫁時倒更添幾分沉靜安詳。

迎春見了不禁酸起來,同是新婚,人家一派歲月靜好模樣,自己倒被打得個爛豬頭,遂裝作忿忿道:“瞧瞧,這薛二奶奶,夫妻恩愛、舉案齊眉都寫在臉上呢。我如今可受不得這刺激,快叉出去!”

那邢岫煙見了迎春,想起她所遭之罪,正心內酸澀,被她這一鬨,倒給氣笑了,過去佯要撕她的嘴:“是誰昨兒巴巴使人去叫我進來的?虧我還道是什麼大事,賬目也不對了,家務也不學了,忙忙地趕早兒就進來了。誰知你倒沒事,還說這一車酸話氣我呢,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迎春邊躲邊笑:“好妹妹,好妹妹,饒了我罷,我再不敢了。”又拉著一旁的小螺道:“快管管你家姑娘去……”

二人笑鬨了一陣方歇了。

一時迎春叫人重新沏熱熱的茶上來,岫煙坐定喝茶,一邊道:“說正經的,二姐姐彆惱我。我雖掛心你,但如今實是俗務繁多身不由己。隻你剛回來時我進來瞧了你兩次,後頭竟再抽不出身進來。”

迎春知道薛蝌夫婦如今住在薛姨媽處,幫襯著管些家裡家外的事務,便忙正色道:“自家姊妹,何必說這種外道話。姑娘家嫁了人哪還有原來未出閣時自由?”

“你們家如今薛大爺還未娶,薛姨媽又年紀大了,家裡的事全靠寶姑娘支撐著,你嫁過去了,可不該幫襯著她管起來?這家裡家務,外頭鋪子,哪一樣不要你操心的?”

況且邢岫煙家道中落,根本也沒人教過她作為一個大家族的管事奶奶該如何打理家務管理家產,如今一上手可不就千頭萬緒、手忙腳亂了?

“幸而姨媽派了幾個管事婆子教我,寶姑娘也時時提點著我,如今慢慢也好些了。”岫煙道,“二姐姐倒彆光說我,你如今如何?身上的傷瞧著倒比先前好些了。”

迎春聞言,先揮退左右,方才歎道:“我還能如何?旁人沒曆過的荒唐事教我曆過了,旁人沒遇著的荒唐人也教我遇著了。要怪這上天不公吧,又還留著我這條命在。罷了,索性什麼也不想,過一天算一天罷。”

岫煙勸她:“二姐姐也不必過於悲了,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那孫家的過錯,與二姐姐無乾。如今也義絕了,二姐姐便放寬心在家好好養著,等身上好了再慢慢挑好的人家再嫁也不是什麼難事。”

迎春苦笑著搖頭,岫煙這是安慰她。

不說本朝女子地位低下,再嫁的屈指可數。就說以賈府如今江河日下的形勢,壓根就找不著願意接她盤的好人家。

且有孫紹祖這個先例在這兒戳著,她現在對嫁人實是有陰影——彆是剛出龍潭又進虎穴罷。

可若是一直像現在這樣在賈府待下去也並非好事。

不說她現在身份尷尬已然成為家族累贅。單說按照書裡的走向,這賈府馬上就要麵臨抄家的大難了。

都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個時候還待在賈家可不是明智之舉。

雖然在高鶚的續書中,賈府並未徹底傾覆,主子們最後還能繼續過呼奴喚婢的生活。

然而據迎春所知,現代紅學家們考據出,若按曹公筆下紅樓夢真正的走向,賈府絕對是敗了個乾淨徹底,不論男丁女眷都下場悲涼。

且如今有個現成的例子,就是那與賈府交好的江南甄家。

他家前不久被抄,那府中女眷便是統統發賣,聽說有好些還給賣到臟地方去了。紅學家們都說書中甄家便是賈家的對照,那麼甄府的今天十有八九就是賈府的明日。

這種種憂慮迎春自無法對岫煙明說,隻得隱晦道:“再不再嫁的有什麼要緊,實話和你說,經此一事,我反倒覺著紅塵煩擾,不若出世來得乾淨。若下半輩子能與青燈古佛長伴,倒也是難得的造化。”

“哐當”,岫煙聽了這話,不妨將手裡撇水的茶蓋掉落在茶碗上,熱茶濺在她手上也顧不得了,隻向迎春急道:“二姐姐何時生出這般糊塗念頭的,老太太和太太可知道?雖說姐姐所嫁非人,但如今也已與那孫家了斷乾淨了。”

“若實在不願再嫁,一輩子待在家裡也是使得的。有老太太護著,想必彆人也不敢太難為姐姐。姐姐倒何必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不去,竟說出這種糊塗話來?”

迎春搖頭:“你呀,怎麼也毛躁起來?可燙著了手?”

岫煙忙說無礙,迎春方才道:“你倒彆覺得我說出世呀,青燈古佛呀,就是要立刻剃了頭離了家做姑子去。”

“實話同你說,我私心裡是想著跟了咱們隴翠庵的妙玉師傅去的。如此既是帶發修行又還算是在家裡住著,也不算太出格。我若去苦求,老太太和太太未必就不依了我的。”

迎春是這麼打算的,當朝沒有“女戶”一說,她如今沒了夫家,不可能離開賈家自立門戶。但她名義上又絕不能是賈家的女眷,否則日後抄家清算難逃被牽連發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