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占鵲巢欲吃“絕戶”(1 / 2)

且說等到臨去那幾日,繡桔忽然進來回說晴雯死求了她給迎春帶個信兒進來。

“那丫頭也不知從哪聽說了姑娘要回孫家去,死活要來伺候姑娘.說是隻要姑娘肯要她,哪怕涮恭桶她都無二話的。”

迎春還未及說什麼,一旁的司棋倒先忍不住笑起來:“再想不到如今她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又勸迎春:“晴雯倒是個能乾的,如今又吃了苦頭磨了性子,也不跟從前拿了反叛似的,沒個人能降得住。以後咱們去了孫家,多的是用人的地方。”

“且我如今又是這樣,非一年半載不能空出身來,姑娘跟前也缺個管事的人,用生不如用熟,倒不如就收了晴雯罷。”

迎春聽了這話,忍不住咋舌笑道:“了不得,我還未說什麼,你倒扯出這一大篇話來,這晴雯是觸了你身上什麼機關嗎。再說,她來了你就不怕她越過了你的次序去?”

“姑娘好沒意思!”司棋羞惱道:“人家同你說正經的,你倒拿人家取笑。”

要換在早先,她自是希望姑娘身邊隻有她一個能乾冒尖的。但如今她一片真心待迎春,自覺除了主仆情分外倒更多了些相依為命的意思。

故隻要是對迎春有益的她便支持,自己那點小心思反倒看得淡了。

且如今司棋也看明白了,自家姑娘是個念舊情的,故彆說是晴雯,就是襲人來了,也不能越過她去。

迎春笑道:“罷罷,不逗你了,我豈不知你是為我好。隻是我依稀記得,當日太太攆晴雯出去時是連她的賣身契也放出去給了她的。”

——這王夫人是徹底絕了晴雯回賈府的路了。

司棋、繡桔均點頭道:“是有這麼個事。”

迎春歎道:“她既已是自由身,又何必再走回頭路?我此去孫家前途未卜,自顧尚且不暇,何苦又把她牽扯進來。”

“你們出去告訴她,若她擔心自己前程,我倒能去求了老太太做主給她指個好人家。自個兒當門立戶過日子,豈不自在?”

賈母是個愛憐貧扶弱的,晴雯也曾是她看重的丫頭。有她做主,自不會給晴雯挑個差的耽誤她一輩子。

繡桔應了,忍不住咕噥道:“姑娘也太善了,這晴雯也不知哪輩子積的福,遇上姑娘了。”一徑說一徑出去了。

結果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繡桔便又回來了,不住搖頭歎氣道:“不中用,那丫頭不聽勸!”

“她隻說姑娘大恩無以為報,正因姑娘如今前途未卜,她才更要來姑娘身邊儘些力。若姑娘萬事都好,她反倒不往前湊了。”

“又說本來姑娘傷重回府時,她本就該進來侍奉的。可她自知厭棄於太太,也不敢進來給姑娘招事。如今得知姑娘要去孫家,才敢開這個口。”

“倒是個有情有義的。”迎春忍不住點頭讚道。

“可不是,”司棋也道,“姑娘忘了,那時她雖沒進來,但也不知上哪尋了好些治傷的鄉土偏方托了人送進來。雖到底不敢給姑娘用,但好歹是她有心了。”

繡桔又道:“晴雯還說了,她倒也有私心,實在是如今世上她敢信敢托付之人唯二姑娘而已。”

“她也不願嫁人,世上多的是看著好,實則卻包著壞心的人,她說不願去賭。若不能跟了姑娘,她也不願在哥嫂家瞧人臉色,便絞了頭做姑子去……”

迎春聽了這會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當日不過一時心軟伸了援手,卻不想在這丫頭心中有了如此分量。

“也不怪她這麼想。”司棋倒心有戚戚,“想她當日在怡紅院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寶玉又寵她,定是自以為能這樣千年萬年呢!”

“哪知好端端就被攆了出去,病得要死時,也沒個過問的人,連寶玉都不敢救她的。若不是姑娘,她這條小命早就交代了。如今可不是除了姑娘哪個也不敢信了嗎?”

迎春聞言默默半晌,方歎道:“也是可憐見的。也罷,她既信重我,我又怎好辜負她的心?便教她收拾收拾,過兩日同我一道去孫家罷。隻是她那身契便自己收著罷,我也不要她的。”

按說晴雯的賣身契都撂出去了,也不能算是賈府之仆了,迎春想收便收了。可為了穩妥起見,她仍是跟賈母、王夫人知會了一句。

這等微末之事,賈母自是無不肯的。

王夫人更是隻要晴雯彆回來禍害她兒子她都懶得正眼瞧她,聽了隻道:“那是個淘氣的,難為你肯要她。”

迎春賠笑道:“她吃了些苦頭,已曉得往日裡自己的錯處了,也都改好了。”

王夫人遂點頭道:“這倒還罷了。”

於是晴雯便包袱款款,在三月廿三這日,隨著迎春的車駕出發往孫家去了。

時隔數月,又重走上這條路,迎春也不知自個兒心頭是什麼滋味。隻想著上一次一路上是如何惴惴,如何孤注一擲籌謀著逃離孫家,如今竟又心甘情願回來了。

——果真是世事難料。

這一大隊人馬,一抬抬箱籠,既不披紅也不掛白,緩緩穿城而過,自是引人側目的。待瞧清了車轎上賈家的徽號,便漸漸有人議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