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孫兩家的恩怨如今已是市井笑談,眾人見了這架勢便知這是賈家小姐要回孫家了。一時也有說賈小姐可憐的,也有罵孫家可惡缺德的。
一時車馬拐進了青雲巷,停在孫府門前,早有家丁開了大門候著。
今次是賈璉送了迎春過來。到了大門口,他先下了馬,至迎春轎前,隔著簾子道:“二妹妹,我先去見那孫家族長,你自去內院。若有什麼,立叫人來外院尋我便是。”
此番賈母命他來自不止是把人送到就完了,孫家這一攤子事他自是要幫著擺平了方好回去複命。
迎春忙應了是,又道:“偏勞二哥哥。”
賈璉一笑,自去外書房會那孫家族長去了。
迎春停了一會,從轎簾縫隙中瞧見眾小廝簇擁著賈璉轉進門內不見了,方吩咐了句:“走罷。”
那青羅車轎便又移動起來,穿過孫家大門,轉過影壁,至一垂花門前。才剛停穩,便有數個仆婦接出來,爭著打起轎簾,扶迎春下來。
迎春隨意搭了個婆子的手,慢慢下得馬車來。就見孫母吳氏一盆火似的迎上來,半攬住迎春,又哭又笑道:“我的兒啊,可把你給盼來了!”
因見迎春行動間還需拄著拐杖,便又罵下人:“沒點眼力見!還不快扶著奶奶些。”
迎春見那慈和關懷之意都要從吳氏滿臉的褶子中擠得噴薄出來了,心中好笑,麵上卻也端出一副慕孺的樣子:“本該早些過來,隻是老太太舍不得,便多留了幾日……”
不是母女此時親熱得倒勝似母女的二人相攜往裡走。
進了垂花門,便是一條窄窄的穿廊,再往裡便是正房大院了。說是大院其實也就一兩丈見方,稀稀地種著些花樹。院子左右各設一廂房,正麵三間朝南上房。
吳氏引著迎春一路往上房來,頂頭卻見一穿金戴銀的婦人突然從屋內掀了簾子出來,站在廊廡下有些吃不準地望著她們。
迎春一愣,轉念明白過來。聽說那族長太太送孫子來京後也在孫家住下了,如今看來這位是直接把人家正房都給占了,怪道那吳氏天天火撩屁股似的往賈家跑呢。
往日吳氏一見了那族長太太賴氏,就麵黑似鍋底。今日倒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弟妹,正要使人叫你去呢。瞧瞧,祖兒媳婦回來了。”
又對迎春道:“這是你二叔家的嬸子。”
祖兒媳婦,這稱呼…迎春嘴角微抽,但仍對賴氏笑道:“原來是二嬸子,這一向身上可好?”又指了指手內拄杖,“身上不便,嬸子恕我不能請安了。”
一個宅子裡住著,這賴氏自然知道吳氏三天兩頭跑去賈府尋靠山。隻是她想著,老孫家把人家國公府得罪得這麼狠,賈家人腦袋被門夾了才會搭理吳氏。
故也不放在心上,想著吳氏碰夠了壁自會回來低頭。
不料這挨千刀的不知灌了什麼迷魂湯,竟還真把賈家小姐請回來了。
賴氏心頭直墜,她自是知道自家惹不起賈家,但又實在舍不得孫紹祖這一支的產業——
本來已是到嘴的鴨子,難不成就這麼飛了?
賴氏一向精乖,她偷眼瞧迎春,雖是大家小姐的氣度,但瞧著嬌柔可親不像是精明的樣子。
又見迎春朝她問好,便忙趕上來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在乎那些虛禮。”說罷又後退一步細打量迎春:“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不是我說,大嫂子,你們家紹祖是豬油蒙了心了!娶了這樣的媳婦還不足,還要下死手糟踐,您也不勸著些。這要是我們家媳婦,我都不知該怎麼疼才好呢。”
吳氏哪聽得了這話,麵上的笑迅速猙獰成了一朵食人花。
迎春忍著笑,正要說幾句圓場麵的話。
不想那賴氏倒自顧著回頭衝屋內喊起來:“威兒,還不快出來給你娘請安!”
話音剛落,就見屋內蹬蹬蹬地跑出一個胖小子來。
賴氏一把拉住這家夥便往迎春跟前送,嘴裡還念叨著:“來,快給你娘磕頭,今後可要好好孝敬……”
迎春一怔,隻見一有些癡肥的十三四歲小子半張著嘴,驚呆了似的站在她跟前,一雙眼睛釘在她身上拔都拔不出來。
司棋和陳嬤嬤倒是反應迅速,一下上前擋在迎春身前。
迎春這時也回過神來——這是古代,十三四歲都到議親的年紀了,早不是孩子了。
眼前這小子同自己也並非血親,按理很應該避嫌才是。如今可好,倒大剌剌跑過來認娘。
她自個兒才十七呢,哪兒來這麼大個兒子!
思及此,迎春登時撂下臉來,冷聲道:“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