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立足岫煙說“佛桂”(2 / 2)

待讓過一遍茶,岫煙便關切道:“二姐姐這是怎麼了?你手下那些人見了我都跟見了救星似的,再四地求著我進來好好勸勸你。”

自上回田莊的事後,迎春就將自己在屋內關了三五日,既不見人也不管事。跟原來日夜挑燈看賬,卯著勁兒要跟吳氏打擂台的樣子比簡直判若兩人。

原來迎春衝得太急的時候陳嬤嬤憂心,如今這樣猛地刹住,陳嬤嬤更憂心——

她生怕迎春年輕未經過什麼事,倘若被那占地的事嚇著,以後一蹶不振,又回到早前懦弱不堪、任人宰割的模樣可如何是好?

正巧這時岫煙來了,陳嬤嬤知她跟迎春交心,便忙央著她來勸勸。

迎春笑道:“她們也是,我能吃了她們?做什麼自個兒不敢來說,還要央告你?”

岫煙調笑道:“還不是你積威漸重,她們等閒也不敢做你的主?”

又道,“那陳嬤嬤說,那些爭田占地的事兒是常有的,叫二姐姐你不必太焦心.還說雖那璉二嫂子說要五百兩才肯幫孫家說項,其實這也不用怕的。”

“隻要二姐姐親回去商談商談,二嫂子必不會不念情義,肯定花用不了這麼多銀子,若實在不行還有老太太呢。”

迎春聞言隻點了點頭,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

岫煙細瞧了瞧迎春麵上的神色,恍然道:“我明白了,如今叫二姐姐煩憂的倒並不是這樁事。”

迎春歎了口氣,點頭道:“岫煙妹妹,一向咱倆也要好,我也不是刻意要瞞你,隻是這事也實難說清楚。”

“這麼說罷,我且問你,若一名女子,既失了夫婿,又沒有夫家和娘家家族之庇護,該如何在這世上立足呢?”

“這立足不僅是活命而已,還要小有薄產,能不被人輕易欺淩了去,自個兒能做自個兒的主。”迎春又補充道。

——她也不求榮華富貴,就像在現代時那樣做個安居樂業的百姓便知足了。

岫煙聞言,雖心下疑惑迎春為何要去思量這樣的事,但見她確是一副深為其擾的模樣,便也鄭重起來,凝神想了片刻方道:“這女子可有子嗣?”

“暫無。”司棋目前雖有孕,但等這孩子長成能頂上用少說要十數年。而賈府傾覆至多也就這一二年的光景了,指望不上。

岫煙蹙眉道:“這倒是難為了。早年我隨爹娘東遷西走之際,也曾碰見一些如二姐姐所說那樣的薄命女子,大都境況淒涼。”

“若有餘產的難免被人侵占,若生的好些便連人也被強占了去,官府也是瞧見當作沒瞧見的。好些人實在受不住磋磨,自剪了頭做姑子去了。”

“可其實做了姑子也不定就安生。原我們在黃州賃屋子住時,便有聽聞當地惡霸淫辱尼庵的慘案,實在教人驚心。”

迎春聽了這話心頭愈發沉重,岫煙作為土著,對這個時代的認知和看法自然比她的要更貼近真實。

她不禁開始懷疑她想要的那種立足,在這個時空下,女子是不是壓根做不到。

“原在賈家住著的時候,常聽探妹妹說想做男兒,出去自立一番天地。”岫煙又歎道,“不怕二姐姐笑話,我早前亦有這樣的想頭。”

“姐姐知道我家裡的境況,我總想著若我為男兒,出去或科舉或經商,總能幫扶家裡。可我卻是女子,頂多做些針線賣了貼補家用罷了,唉,怪道人說自古紅顏多無奈……”

迎春見勾起岫煙的愁緒來,忙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正欲勸時,那邢岫煙卻似想起什麼要緊事似的,猛地反手握住迎春的手:“二姐姐我想起來了!有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人!”

“她雖是女子也,無家族夫婿可依,但卻當真做到了如二姐姐所言那般的‘自立’,甚而更出色許多!”

“是誰?”迎春趕忙問。

“姐姐還記得原我們家大爺(指薛蟠)說要娶的那個夏家小姐,夏金桂嗎?她娘親也就是現在夏家的當家人夏太太,原是姨娘扶正。她是早年賣進孫府做丫頭的,娘家人早就死絕了,而夏老爺在夏金桂尚在繈褓之時就一病去了。”

“夏家族人垂涎她家產業又欺她家隻剩婦孺,便欲將她們母女趕走強占家產。”

“哪知這夏家太太並不是一般女子,原先她們家那桂花產業,就是因為她擅種桂花才協助著夏老爺做起來的。”

“這夏太太尤其擅長培育新的桂花品種。她種出的雙色桂不僅一個枝頭便能長出金銀二色的桂花,那花香中還摻雜著淡淡的檀香,極為稀罕。”

“夏太太對外說她是在培植桂花的土裡摻雜進了禮佛時積下的香灰才育出的這花來。宮裡的老太後不知怎的知道了這事,這老太後最是虔誠,頓時便對這雙色桂愛不釋手,還親自賜名叫做‘佛桂’。”

“這佛桂從此便為皇家禦用,專供禮佛。有了太後背書,這夏家的桂花產業便一下超越了彆家,慢慢成為此間翹楚。”

“再說那些夏家族人趕走夏金桂母女後,便接手了這桂花產業。誰知不幾日,原本長勢甚好的幾畝佛桂便紛紛枯萎衰敗。”

“這給皇家的禦用供給斷了,太後責問下來才知夏家發生了此等變故,因怒道:‘這佛桂是佛祖所賜,人家因累世修福報才種出此等聖物來,爾等宵小之輩也敢來搶奪,實是可惡至極!’”

“當即便下令將桂花產業歸還夏家母女,並將奪產的夏家族人以不敬神佛,侵占家產之名下了獄,定了罪。從此那夏太太便穩坐夏家家主之位,再無人敢欺辱她們母女,覬覦她家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