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的三六天(1 / 2)

白衣少年一身勁裝, 身姿挺拔,像隻雨後的春筍,似乎比起前幾日又高了些。

君尋迎著刺眼天光, 看著一夜未歸的容華緩慢傾身, 拾起地上滿是陳舊血汙的短鞭後,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少年輪廓逐漸清晰, 君尋才發現,他不知為何渾身都濕了,連鬢發都微微濡濕,有些雜亂地貼在頰邊,像隻在雨夜被人拋棄的小動物。

容華捏著短鞭,努力平複著有些雜亂的呼吸。

他在外麵呆立一夜,卻還是有些不敢直視那身紅衣,視線隻好掃過幾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類法寶,又落在那被君尋一腳踹翻後, 散落滿地的刑|具上。

時間過了似乎不到兩個月, 可他卻幾乎已然淡忘了過去兩年的經曆。

身上的傷口早已結痂, 留疤, 甚至有的已經痊愈, 隻剩下一道暗痕, 不痛不癢。

可就在容華看到這些刑具的同時,周身所有新舊傷痕卻幾乎同時叫囂起來,泛上陣陣隱痛。

每一道都在提醒著他, 眼前這個人,曾經對自己實施過怎樣的虐待, 何等的摧殘。

容華死命攥緊手中斷了半截的短鞭, 幾乎要被那些翻湧上來的黑暗記憶淹沒, 像是溺水之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

他咬緊牙關,拚儘最大努力抬起頭來,眼圈通紅地,向著雙臂環胸,麵無表情的紅衣美人望去。

君尋心中餘怒未消,並不想主動說話。

莫說事情本就不是他做出來的,便是他真的這樣做了,也根本不覺得自己應該解釋。

主角殺反派,天經地義。

代換一下,容華殺君尋,自然也是合理。

他這樣想著,視線卻對上了容華那雙剔透清澈,甚至有些濕漉漉的眼眸。

少年輪廓天生清潤溫柔,襯著那雙凝望時幾乎帶著溫度的瞳仁,似有千言萬語包含其中。

而君尋不知為何,突然讀懂了容華的眼神。

他在說,求你了。

——求你了,師尊,彆沉默,快解釋啊。

……解釋?

解釋有什麼用?

君尋不屑一顧,這世間能解釋的事情多了,可會聽、會信之人,又有幾個?

他冷哼一聲,想移開視線,可心臟卻被一種奇怪的情緒一絲一縷地攥緊了。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的冒了出來,瘋狂搶占著他的腦海,吸引著君尋的注意。

……萬一呢?

萬一,真的有人會聽他解釋,並願意相信他呢?

君尋忽然感覺自己像個賭徒。

他一無所有,可沉寂已久的心居然死灰複燃,瘋狂叫囂著,想要再試最後一次。

賭他的話,容華會信。

“……不是我。”

君尋隔著白綾,直直望向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不是君儘歡。”

容華一怔。

君尋緩緩向他伸出一隻手臂,攥得發白的五指緩慢張開,露出一堆半透明的細碎光屑。

“我在箱子裡找到了這個,”君尋頓了頓,“是記憶結晶。”

“收你為徒前,君儘歡已被邪物奪舍。虐待折磨你兩年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向來不擅長解釋,也懶得與人交流太多。這寥寥數語著實蒼白了些,卻已是君尋能夠做到的極限。

所以他沉默下來,紫眸之中光河翻轉,靜靜觀察著容華的反應。

後者似乎也沒想到君尋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攤了牌,愣了半晌,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難道:“那……那邪物呢?”

君尋實話實說:“定春門,你暈倒時,被我殺了。”

……更蒼白了。

連確鑿證據都沒有,若是易地而處,聽到這番話的是君尋自己,他是肯定不會相信的。

非但不信,還會覺得這人敢做不敢當,將鍋甩到一個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東西身上。

容華聞言,果然不說話了。

他努力平靜心緒,先是將手中短鞭扔去一旁,隨即深呼吸幾遭,再次發問:“那師尊……是什麼時候變成‘師尊’的?”

君尋冷笑一聲:“不必拐彎抹角,奪舍就是奪舍。”

於此一事上,他似乎並不在意:“生死道那日,進洞救你之人是我。”

……原來如此。

怪不得一向恨不得將他用鐵鏈拴在身邊的“師尊”忽然態度轉變,竟扔了刑|具,還肯同意他下山。

原來從那時起,這具身體裡便換了人了。

靈識之傷尚未痊愈,君尋早就站累了,徑直向後一靠,斜斜歪在圈椅之上,抬眸望向容華,神情懨懨:“問完了?”

“……最後一個問題。”

容華說著,忽然向著君尋走了過來,停在他麵前不足一尺處,如玉眼眸盯著他,道:“師尊,究竟是誰?”

君尋敲著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頓。

……他是誰?

他是反派,輾轉無數輪回,殺人如麻,滿手鮮血,受千夫所指,是眾矢之的。

除此之外,他是誰?

君尋居然罕見地疑惑起來。

在一切的開始,最初的最初,他是誰?

無數的記憶冗雜識海,君尋早已無法分辨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哪一幕又來自於他曾經經曆的哪一個世界。

麵對少年一針見血,甚至發人深思的問題,君尋沉默片刻,卻懶懶一笑,百無聊賴道:“還能是誰?我即是我,你眼前所見的我。”

話都說開了,君尋也懶得糾結。

他吸收了君儘歡幾十年的記憶,本就萎靡的靈識愈發倦怠,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就這樣吧,”他擺了擺手,長眉緊蹙,“信不信隨你,要複仇就來,要公布就去,我無所謂。”

邊說著,他邊欲起身回內室再補一覺。

孰料容華卻並未讓路,反倒忽然伸手一推,將君尋又按了回去,還死死壓住他的肩膀,將他扣在了圈椅中央。

君尋:“……?”

他困意稍散,眉梢一揚便要開罵,眼前卻驀地一鬆。

白綾被容華輕輕拉掉,君尋正對天光,一時不由蹙眉閉眼,光源卻立即被人擋住。

“師尊,”容華深深望著那雙鳳眸,嗓音低沉,卻極儘溫柔,“看我。”

下頜覆上一股溫暖力道,帶著君尋微微仰頭。

仿佛收到蠱惑一般,後者陰差陽錯,竟真的轉移視線,抬眸望去。

瀲灩紫眸星海流轉,雖深邃迷離,卻靈光璀璨,倒映出容華專注凝望的眼。

沒有陰鷙,沒有蒼涼,沒有殺氣。

驀地,紫色星海之中迸出一點玩味笑意。

容華微怔,便見美人眉眼都彎了起來,唇瓣微啟,輕笑道:“……你想死麼?”

一隻消瘦修長的手如電瞬出,容華猝不及防,被君尋反手扼住脖頸,二人位置頃刻顛倒!

少年一陣天旋地轉,被君尋重重摔上椅背,掐著下頜扳起頭來,被迫伸長脖頸,仰頭望去。

君尋學著他方才的樣子,傾身湊近。

冷香撲麵,對方柔軟微涼的長發沿著有精致頸線滑落,絲絲縷縷傾瀉至容華肩頭。

少年有些愕然地望著眼前侵略性滿分的美貌,喉結驀地一動,空氣中乍然飄起淺淡辛涼的蓮花香氣。

“膽大包天。”

君尋眯著眼,磨著牙道:“你去聖清殿是聽訓的還是入教的,這就魔障了???”

容華愣愣看著他,半晌才反應過來,艱難開口:“我……”

才說一個字,即被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

師徒二人同時循聲望去,便見謝疏風一腳踏進屋門,邊走邊道:“阿尋,有人給你送——”

門外投入的烈日光華被遮擋,顯出室內景象。

謝疏風的腳頓在半空,視線依次掃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法寶與滿地奇形怪狀的工具,最終落到將白衣少年死死按在圈椅上的紅衣美人臉上。

……怎麼看怎麼像某種即將發生不可描述之事的現場。

謝疏風忍著將人揪起來的衝動,咬著牙將話說完:“……東西來了。”

君尋並不能理解他黑了一半的臉色,鬆開對容華的鉗製直起腰來,饒有興致:“誰?送了什麼?”

謝疏風再次難言地掃過屋內陳設,最終板著臉一拂袖,將所有物事收走,旋即從袖中抽出一根白綾,丟了過去,沒好氣道:“自己去看。”

君尋應了一聲,係好白綾便要抬腿出門,卻被前者一把拉住手臂,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你徒弟才十七歲!自己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禽獸!”

君尋動作一頓:“……?”

——你究竟在說什麼虎狼之詞???

他莫名其妙地甩開謝疏風的手,攏著衣領踏進小院,卻見雲江雲河一對雙胞胎齊齊抬頭,恭敬一禮。

君尋揚眉:“你們來做什麼?”

雲江恭敬道:“宗主安排我兄弟二人來為仙君送酒。”

容華才跟著君尋踏出門檻,聞言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頓,抬眸望去,便見雲江圈起拇指與食指,擱在唇邊用力一吹——

一陣狂風乍然翻卷而起,卷落一樹海棠花雨。

嬌粉花瓣飄搖著落了眾人滿身,日光頃刻被擋。君尋抬眸,竟見一隻翼展近兩丈的蒼鷹長唳一聲,從天而降。

待到即將落地之時,鷹爪一直死死抓握住的兩枚乾坤袋被它用力一抖,小院之中登時出現兩堆足有三人高的紅封酒壇。

蒼鷹則雙翼一振,高飛而走。

君尋眼眸一亮——乾坤袋打開的瞬間,他就已經捕捉到雲巔春的酒香了!

雲宗主辦事效率超絕。

君尋讚不絕口,立即揮手潦草胡畫了一枚信符拋出,抬腳便要向著酒壇堆行去,卻不料被人一把抓住了雙臂。

左邊響起謝疏風的冷笑:“酒量不小啊,嗯?”

右邊傳來容華的關切:“師尊身體不好,這酒還是少飲為妙。”

君尋:“……”

他站在原地,麵無表情:“雲宗主送我的酒,關你二人何事?”

這下容華沉默了,左側卻飄來謝疏風幽幽的嗓音:“你若敢喝,我立即寫信告知師兄,讓他親自過來聖宮好好管教你。”

君尋想到明月塵無微不至的親切關懷,時時刻刻的噓寒問暖,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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