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紅衣垂落,被他周身流轉的劍氣掀起層疊紅浪,蕩人心旌。
見容華望來,君尋麵上笑意愈加燦爛,右手輕抬,隔空一握,濯心立時顫動著脫出甲板,倒飛入主人手中。
君尋握住劍柄,手腕輕轉,笑得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好徒兒,準備好了嗎?”
容華抬眸看他,清澈眼眸中儘是茫然無辜:“師尊在說什麼,弟子不懂。”
“沒關係,”君尋耐著性子,緩聲道,“你馬上就懂了——”
話音未落,濯心劍身光芒大盛。
無儘劍意磅礴如海,直接向著仍舊坐在絨毯之上的白衣身影席卷而去!
反觀容華,卻仍舊是眉目溫柔,神情含笑。
就在含著灼灼烈焰的劍氣接觸他雪白衣角的刹那,青年身形刹那化作雲氣,憑空消散。
“……還敢跑???”
君尋一腳踏上船舷,垂目望下。
一望無際的綿延海域之內,綿延千裡的大陣自如流轉,內中隱約流露出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華。
他冷哼一聲,紫眸運轉,視線直接穿過大陣遮掩,落在了一片麵積堪比陸地的群島之上。
虛無縹緲,煙濤微茫。
隱於碧浪氤氳,青冥浩蕩之間,正是仙門四宗之一玄極宗所在之地——世外島。
君尋鳳眸微眯,輕笑一聲,卻是直接腳蹬船舷,一躍而下!
一向隱世不出的玄極宗而今忽然廣發名帖,邀請碧霄諸仙門前來參加老宗主壽宴,又是仙門四宗之一,以卜卦玄醫立宗,能醫卦並行,窺探天機,此番開放自然擁躉眾多,連前門廣場都人滿為患。
門口負責迎賓的弟子忙得腳不沾地,換了一撥又一撥,而負責統籌弟子的大師兄剛一抬頭,便見天際似有一道清光閃過。
本欲向他彙報情況的弟子見他一直仰著頭,也好奇地抬起頭去,卻隻能看到一片湛藍天穹:“思辯師兄,你看什麼呢?”
被喚作思辯的少年猛然回神,有些狐疑地又望了一眼浮雲掩映的天際,卻同樣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沒什麼。”
思辯搖了搖頭,心道大約是累出幻覺了吧,又轉向身旁的師弟:“師弟找我有事?”
後者點了點頭:“今日上午前來赴會的宗門與人員皆已登記造冊,由思明師兄做主安排到了生洲、元洲兩閣。”
思辯接過他手中厚冊,翻看了幾頁,又忽然想起什麼,反問道:“聖宮來客呢?”
弟子略一思索:“思明師兄說聖宮人多,所以單獨安排到了祖洲閣。啊還有還有,太華宗的客人安排到了離祖洲閣最遠的流洲閣,思明師兄讓您注意些,彆叫這兩撥碰見了。”
思辯點點頭:“知道了,我去把冊子送給師尊,你們注意些,不要懈怠。”
周邊眾人一起行禮:“是。”
思辯擠出人群,抱著冊子一路穿過正殿回廊,卻是腳下一轉,向著後山走去。
——師尊這幾年日日都要往後山跑,這個時間想必是那人起身的時辰,想必師尊還是在後山守著的。
果然,才拐過山路一道彎,便見一襲蒼藍色道袍立於風中,正是麵朝那人居住的山居小築方向。
他想不明白師尊為何如此執著於那個人,可身為弟子,也無法左右師長想法,隻得順從。
思辯定了定神,雙手捧著手中厚冊上前,跪地正欲開口,卻有一陣山風乍起。
草木香氣中,摻雜著一絲清幽辛涼的蓮香。
思辯眨了眨眼,便見山間雲霧彙聚,眨眼之間凝成了一襲長身玉立的無瑕白衣。
那人麵容被玉質麵具遮掩,唯有一雙青碧色的清冷眼眸在陽光下折射出絢爛瑰麗的光華,看得人心跳都要漏下半拍。
懷惑原本深深望向山居小築的神情微怔,視線落在麵前負手而立的白衣身影之上,卻似乎早有預料般,向著那人垂首一禮:“……聖人。”
無論曾經稱呼為何,在如今的懸殊地位麵前,即便懷惑年長許多,也隻能低頭。
思辯一驚,想起傳聞中那位這兩年橫空出世的新聖與其事跡,直接嚇得一瑟縮,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了。
誰知那人卻並不似傳言中冷漠無情,隻是微微抬手,便有清風攜嫋嫋雲氣席卷二人周身,將懷惑與思辯都帶了起來。
懷惑早已恢複原本青年模樣,眉眼深邃,竟有些異域風格,隻是瞳仁仍舊蒙著一層灰翳,眼珠黯淡,沒有光彩。
懷惑起身,開門見山地開了口:“聖人此來,是為了阿鹿?”
白衣人嗓音清冷:“玄極宗主當知,何必再問?”
懷惑默了默,終於道:“聖人要做什麼,懷惑不會過問。隻是……能否容家師過完壽誕,再動乾戈?”
聖人似乎笑了一聲:“自然。老宗主聞名碧霄,容某早想拜會討教一二。”
懷惑似乎鬆了口氣,他沉默了一會,似乎又想說些什麼,卻驀然神情一凝,猛然抬頭!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鋒利的劍意從天而降,風壓席卷,將花草壓彎的同時,又有一股極為熾燙的氣息,幾乎半座山都頃刻失色,花紅柳綠轉瞬脫水萎靡變作枯黃。
懷惑立時反應,直接豎起屏障,將思辯與山居小院保護在內。
反觀白衣聖人,冰冷眼眸之中卻驀地漾起一抹笑意,仿佛春風化雪,轉瞬間將積年寒冰吹融,唯餘脈脈春泉。
思辯都要看呆了,卻被師尊一把提起衣領飛身而退。
罡風卷起白衣,聖人卻不閃不避,隻是負手而立,仿若一株山巔雪鬆。
而此時,天際翻湧席卷的雲流之中,也終於顯現出一抹極為耀目灼眼的火紅。
仿佛一隻從天而降的高傲鳳鳥,烈烈衣擺便是他的飛羽,在墜落作用下幾乎扯成一道逼人細線。
而他手中,赤金光華一往無前,銳利無匹,攜焚天翻海之勢,似乎是向著聖人尋仇而來,要將他一擊斃命。
思辯有些焦急,下意識望向師尊,卻見後者“望”著那邊,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幾乎讓人來不及眨一下眼。
思辯瞪大雙目,便見赤金光華當空劈落,眼看要將那抹白衣劈作兩半!
可就在劍光即將觸及聖人發頂的瞬間,一道冷銀光華憑空顯現,不偏不倚地格下了劈麵而來的殺機。
思辯屏住呼吸,卻根本無法捕捉那一紅一白轉瞬間對上的十數招,耳邊唯有一片短兵相接的鏗鏘厲音,回蕩不絕,仿佛一派扣人心弦的戰曲,幾乎能牽動靈思,令人沉浸其中……
“回神!”
耳邊一道厲喝響起,緊接著頭頂便是被人重重一拍!
思辯吃痛,遊離的靈識卻被一把拉回。他有些茫然地抬頭望向師尊,卻見他正在雙手結印,竟是將此間天地的氣機屏蔽掉了。
這種陣法他才在書上看過,唯有為了隱藏氣息才會使用,師尊為何要將聖人與那紅衣人的氣息隱藏起來?
他心中不解,卻被懷惑垂眸瞥了一眼,板著臉道:“不該問的,彆問。”
師尊一向嚴厲,思辯心中一顫,立時垂首應是。
反觀聖人那邊,戰況卻似乎已然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君尋原本隻是為了報複容華,順便揍一頓這個登了聖人境便愈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可與其對上招後,卻發現容華於劍術一道進益不小,是以越打越起勁,如今已非教訓,而是切磋了。
最重要的是——
君尋發現,容華竟能用出摧眉第六式,銷魂。
劍術一道,有些招式內中含義非親身體會而不可得,銷魂亦是如此。
他自己從何而悟的此招君尋早已不記得,卻能體會出招時,自己曾經的心境。
——肝腸寸斷,心氣摧折,是行至窮途末路時,痛苦絕望交雜,不得不付出一切、背水一戰的劍招,故名“銷魂”。
這樣的一招,容華又是如何悟得?
君尋皺著眉,再次出招試探,一劍一式都在逼著容華用“銷魂”抵擋。
終於,在他再次毫不留情刺向青年心口時,容華避無可避,隻得手中逢春一轉,劍式回旋,又是一式“銷魂”。
這次君尋是真的看清了。
他驟然收劍,直接踏著滿地被高溫灼乾水分的枯草走向容華:“什麼時候悟到的?”
青年心知瞞不住了,隻好同樣收起逢春,垂眸道:“淵底。”
君尋默了默,原本攢了一肚子的氣刹那消散。
正因為能體會曾經的自己是如何悟招,他才能想象出容華當時的心境。
……罷了。
君尋捏了捏眉心,沒好氣道:“……沒有下次。”
容華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師尊肩頭,在那處被紅衣掩蓋的咬痕上停頓一瞬,旋即收回眸光,柔柔一笑:“是。”
君尋瞥了他一眼,總覺得容華最近有些奇怪。
雖說他無論何事皆認得飛快,明明還是一如既往的乖巧,甚至比從前還要小心翼翼,但他總覺得容華應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連這五年的經曆也隻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似乎從未細說過。
看來此間事畢後,他要找個機會好好與容華聊聊。
君尋打定主意,終於轉向不遠處正在撤下結界的懷惑,眯眼一笑:“玄極宗主,好久不見啊。”
懷惑微微頷首,也是一笑:“許久不見,仙君的出場方式,還是這般特彆。”
君尋想到小世界裡那場啼笑皆非的“選妃宴”,卻是一揚眉,回手拍了拍容華肩膀,咧嘴笑道:“我的好徒弟,學得也不賴。”
容華:“……”
他回握住師尊手腕,微笑道:“都是師尊教得好。”
君尋皮笑肉不笑地反手握住前者手臂,一字一句道:“還是好徒兒悟性尚佳,為師如何也無法調動一域之力,終究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為師自歎弗如啊——”
懷惑:“……”
思辯:“……”
……這就是思慎師姐說的明撕暗秀吧?
二人僵持不下,君尋冷哼一聲,直接一把甩開了容華手臂,再次轉向懷惑:“聞鹿呢?”
懷惑蒙著灰翳的眸子望向山居小築:“把自己關在院子裡,在下也有許久未曾見過了。”
君尋抱臂:“你關的他?”
懷惑搖了搖頭:“阿鹿身負氣運過於強盛,恐會遭人覬覦奪取,在下是為了保護他。”
君尋看了一眼容華,又道:“我們進去看看,玄極宗主不會介意吧?”
“怎會,”懷惑失笑,無奈道,“阿鹿一直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仙君能進去陪他說說話,是在下該謝過仙君。”
君尋點頭,直接拉著容華走向山居小築,抬手一推,大搖大擺地進了門。
不說彆的,單說這座大得少說七進七出的小築,便足可以見懷惑對待聞鹿的手筆。
君尋撥開垂落眼前的藤蘿花枝,又轉向容華:“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後者含笑回應:“弟子已在世外島範圍留下靈念感應,不會有人能從我眼皮底下離開的。”
君尋一挑眉,神色微訝。
靈念感應,可並非說說那麼容易。
若要留下靈念感應,且覆蓋世外島這麼大的範圍同時沒有錯漏,連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做到。
可此事在容華口中,卻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難度一般,仿佛真的隻是隨手為之。
君尋心念一轉,忽然想到此前為容華鍛體時,自己注入對方識海的靈識險些被吞噬淹沒一事。
……莫非神火煉魂,真能將一個人的靈識提升到如此程度?
君尋有些納悶,又隨口道:“那你知道聞鹿他們兩個,又是怎麼回事嗎?”
容華略一思索:“弟子隻知道,他們似乎是前世情緣,聞道友身上的氣運如此強大,似乎也是因為玄極宗主所致。”
“……是嗎?”
君尋若有所思,繞過回廊儘頭的拱門,卻見院內飛花綠柳,鳥語花香,竟是好一派閒適景象。
怎麼看,都和聞鹿口中說的“把自己賣了”或“被困住了”不太搭邊。
君尋麵無表情地連過五道院門,所見儘是不同的景致,無一重複,各有新意,可見院落主人布置之用心。
君尋站在最後一道院門前,打了個嗬欠:“……你猜,他是在鬥蛐蛐,還是在睡覺?”
容華彎著眉眼:“我猜是在曬太陽,看話本。”
君尋瞥他一眼,直接抬手推開了院落大門——
隻見院落中央,一株盤旋嶙峋的古木幾乎遮天蔽日,將海域本該燦爛熱烈的陽光遮掩得無比柔和。
二人抬頭,便見一根橫生而出的粗壯枝條上,垂下了一截白皙赤|裸的小腿。
小腿的主人似乎並不知有人到訪,分外閒適地晃來晃去,露出腳踝上一截紅繩,隱約有靈氣牽動,在君尋眼中延伸出去,想必另一端是在懷惑手中了。
驀地,他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驚呼一聲,應是在調整姿勢,卻並未拿好手中之物。
君尋立即拉著容華手臂一扯,便見幾本書從天而降,劈裡啪啦地砸落在青年此前站立之處。
“《傲嬌仙君慢點跑》……?”
君尋拿起一本,翻到封麵頁一掃,險些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這扉頁的插圖,怎麼會如此巧合地與此前靈舟上他和容華的一幕重合?!
見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容華也有些好奇,探頭過來想看一眼,卻被君尋提前察覺,“啪”地一聲將書合上,直接背到了身後。
容華失笑,又撿起地上另外一本,看著書名念了出來:“《替身情緣:仙君的白月光竟是我》……”
君尋:“……”
容華:“……”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陷入沉默。
樹上的聞鹿也發現自己掉了東西,才準備翻身下來撿,便聽見兩道聲音毫不避諱地念出了他套在經文書封之下的話本名。
聞鹿驚叫一聲,向下一探頭,便對上兩雙色彩迥異,卻同樣漂亮炫目的眼眸。
“容道友!仙君!!!”
聞鹿幾乎喜極而泣,手腳並用地從樹梢翻下來,落地時還險些摔了一跤:“你們終於來了嗚嗚嗚嗚……”
君尋下巴尖一點,示意他自己看地上其餘露出真麵目的各式話本,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小道友,口味挺雜啊?”
粗粗一掃,地上還有《結契甜蜜蜜:夫君彆太壞》,《彆惹天價小嬌妻》等等一係列單看書名便能猜到題材各異的話本,甚至還有連環畫……
聞鹿尚未爆發的抽噎聲當即卡在了嗓子眼裡,一雙純良的小鹿眼眨巴眨巴,滿是求饒意味。
君尋根本不吃這一套,直接冷笑一聲:“這就是你說的‘把自己賣了’???”
聞鹿“嚶”了一聲,可憐兮兮道:“可我、我是真的被懷惑那個大混蛋陰了!”
他提起褲腳,露出那根紅繩,格外氣憤:“仙君你看!”
君尋早就看見了,容華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這是……?”
見容華終於肯出聲,聞鹿當即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隻要一靠近懷惑身邊,我就渾身沒勁!這個大騙子,還跟我說綁上就放我走……”
“喔……”
容華不著痕跡地看了君尋一眼,旋即附合聞鹿道:“的確陰險。”
聞鹿聞言更氣憤了,正要說話,視線卻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忽然道:“那個……仙君?”
君尋莫名其妙,回首看他,卻見聞鹿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那個盒子,您看了嗎?”
君尋:“……”
他想到盒中之物,殺心瞬起。
可聞鹿卻好似完全沒發覺前者陡然變得危險的眼神,還在自顧自道:“我走得急,沒來得及交待小時,那兩盒藥膏裡有一盒是事前用的,還有一盒是事後用的,您記得彆用反了……”
他頓了頓,又悄悄看了容華一眼,這才接著道:“還有那枚玉牌,前幾頁都是入門級彆的,你有沒有試一試……”
君尋臉色越來越黑,眼看便要出手,卻被容華驟然伸手,輕輕按在肩頭。
淩亂劍氣被溫涼靈力撫平壓下,他下意識回首,便聞容華越過自己,向著聞鹿笑道:“效果尚可,多謝道友。”
君尋:“……???”
作者有話要說: 嘖嘖嘖,心真黑啊…
ps:大家看懂了沒?就是靈舟上是容哥看了“教程”加上自己的理解實踐的哈哈哈哈
果真實踐出真知啊(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