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康熙還等著看他那新晉的奉茶女官見了這琵琶會作何反應,是不是能再像昨日似的,拐著彎地討過去,自己要是不依,她會不會撒嬌求憐呢?
結果翌日一早,沈嬈已經跪在慈寧宮內殿裡了。
是個衣著版正的老嬤嬤宣她過來的,看見那嬤嬤的第一眼,沈嬈就想起昨日在西暖閣門口碰見的老婦人。
今日這嬤嬤的穿戴雖遠不及昨日那人體麵,但那肅穆的氣質和看著自己時戒備又鄙夷的神情幾乎如出一轍。
沈嬈又想起自己進殿時匆匆一瞥,瞧見的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後,果然奴才心性兒都是隨著主子的。
“抬起頭來,給哀家看看。”
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響起,透著股千帆過儘的淡然舒朗。
沈嬈依言,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瞼低垂,依舊是一副極乖順的模樣。
可那位全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似乎對她的乖順並不受用,冷哼一聲,嘀咕出了一句十分短促的蒙語來。
雖然聽不懂,但憑借著人類基本的語感,沈嬈懷疑那是句臟話……
沈嬈偷偷歎了一口氣,看來這太皇太後是真的很不待見她呀……
其實人家隻是說了句“還真像。”,就是語氣差了點,才被認為是臟話,不過這話卻比臟話還難接。
整個慈寧宮也隻有蘇麻喇姑敢在這時候同樣用蒙語回了句:“老祖宗這眼睛可也不如以前嘍,這個,可比那一位還要嬌豔得多呐。”
太皇太後冷哼一聲:“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沈嬈跪在地上就聽上麵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一個能掌握你生死的人,就在你麵前對你評頭論足,可你卻一個字也聽不懂,這種感覺可真是太醉人了。
沈嬈在心裡又把鄂漢拉出來罵了一遍,人家正經旗人家的女孩都是要學蒙滿漢三種語言的,哪像她整日背那些酸文假醋的詩句。
“聽說你茶煮的不錯。”
猛的聽見一句能明白的,沈嬈還愣了下,連忙道:“太皇太後謬讚了,不過奴婢確實準備了道茶水獻給太皇太後。”
“哦?”太皇太後宣她過來的時候的確是說叫她來伺候茶水的,但長腦子的都知道,這就是句廢話,這姑娘竟還當真了不成?
見太皇太後首肯,前去接人的嬤嬤捧著個食盒走了進來,近前,從裡麵取出一隻碗來。
太皇太後出生在科爾沁大草原,對那些個漢人們交口稱讚的風雅香茗其實並不感興趣,馬奶酒和鹹奶茶才是這個馬背上長大的姑娘一生的摯愛。
這會見裡麵端出來的不是茶盞,反而多了幾分真實的興趣。
白玉嵌寶描金的蓋碗,碗口狀若蓮花,圍著一圈透明的碎冰,屋裡炭火旺,碗壁上冒出點點水珠,猶如打在睡蓮上的點點喜雨。
太皇太後抬了下眉眼,說道:“呈上來瞧瞧。”
碗蓋掀開,一層乳白色的綿密奶霜浮在最上層,極細小地點綴了幾點乾桂花。
草原上的人不會喜愛任何形式的奶製品,太皇太後看了沈嬈一眼,見她恭敬的表情上沒有半點破綻,便不再理會,端起碗盞嘗了一口。
清爽的果香混合著爽口的沙冰在口中綻開,再配上濃醇鹹香的細膩奶酪,太皇太後忍不住又飲了一大口,這會居然還吃到了大顆大顆的果肉。
是葡萄?卻又比葡萄多了幾分沁人的茶香,上麵的奶酪也比平常用的要細膩輕盈,甜中混合著微微鹹味更能將牛奶的醇香凸顯出來。
冬日裡,整天被地龍、炭盆熏著,人難免覺得燥熱,這樣涼絲絲、甜津津地一碗冰吃下來,太皇太後隻覺得整個人都爽利了不少,連帶著看沈嬈居然都沒有那麼不耐煩了。
“你心思倒是巧。”
“能孝敬太皇太後是奴婢的福分,怎麼敢不用心呢,”這句誇獎沈嬈聽得十分心虛,好在喜茶的法律部不可能逆流回溯這近百年的歲月來告她抄襲。
“難怪皇上喜歡你……”
太皇太後這句話說的又沉又緩,讓沈嬈剛有些放鬆的心再次沉到了穀底。
人家是吃飽了罵廚子,這老太太倒好,茶還沒吃完,就又想殺廚子了?
沈嬈磕了個頭,不敢接話,太皇太後卻並不打算放過她,繼續道:“說,讓哀家也聽聽,鄂漢是怎麼教你的?怎麼才能讓皇上忘不了你!”
沈嬈閉了閉眼,頭貼在地上人家也不打算饒了你,不如換條路走,就算都是死,至少讓自己舒服點。
沈嬈抬起頭,清淩淩地目光對上太皇太後的眼睛,說道:“紅顏多薄命,自古最難忘。”
太皇太後手裡碗盞隨著沈嬈的話音,一同落在了地上,滾進了厚實的長毛地毯,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卻比直接摔落在地的刺耳聲響更讓人覺得壓抑。
“你說什麼?”太皇太後震怒地看著她,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同是董鄂氏的女人,居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分明,就是在刺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