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137章軍功豈敢昧(2 / 2)

然而始料未及,蕭寧到揚州,見官吏,無半點問罪之意,倒是與他們道謝?

蕭穎的眼中閃過笑意,一張一馳,蕭寧深諳馭人之道。

“下官等肩負朝廷信任,得百姓供養,自當恪守本職,公主一謝,下官等受之有愧。”會說話的人,又怎麼會放棄機會表現自己,玉嫣已然垂拱而立,一番推崇朝廷,也表明,安定揚州,守衛百姓本就是他們分內之事,不敢受蕭寧一謝。

本來叫蕭寧震驚得不輕的人聽完玉嫣的話,亦反應過來。說的是啊,他們怎麼能在這兒受蕭寧所謂的感謝。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安天下,撫百姓,本就是他們份內之事。

這樣一番道謝的話從蕭寧口中說出,他們竟然覺得甚以為榮,是他們有問題吧?

“有儘忠儘職如你們,亦有屍位素餐,無所事事之人。”蕭寧對於玉嫣的配合,眼中流露出笑意,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必多費口舌,上佳!

玉嫣道:“屍位素餐者,不為朝廷所容,亦為百姓所棄,更為我等所不恥。”

換而言之,蕭寧這感謝的話在可不必說,實在是不需要說,顯得他們都是一樣的貨色!

“這一謝,諸位受之,日後揚州,亦得仰仗諸位。陛下遠在雍州,百姓之喜怒,還是諸位更明白。望諸位能一如現下,不負朝廷,不負百姓。”話,蕭寧也會說得漂亮,說得人心情愉悅,更願意助之。

“臣等必不負朝廷所望。”眾人皆是齊聲道來,蕭寧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好。諸位請座。”

客氣的話蕭寧說完了,接下來該細細地說說,究竟他們這些日子怎麼辦事。

蕭寧轉向蕭穎時,“姑母請。”

自家人就不必客氣了,大家既都是實權在握的公主,同樣也是親人,蕭穎是長輩,也需要蕭寧幫忙撐撐場子。

“我方才去軍中轉了一圈,見一女將,聞其立下戰功無數,卻未聞其戰報,這是何故?”蕭寧信得過蕭穎,亦知蕭穎絕不是那等壓製女子之人。梁好以自己的性命立下的戰功,其更不會昧著。

如今的刺史府內,不僅有各地縣令,同樣也有揚州內的將軍,蕭寧問來,不過是等他們一個答案。

蕭穎的眼神掃過下方,梁好之功,蕭穎一個文臣不宜越界,梁好行事,各有耳聞,但真正的論功行賞,至今不曾。

軍中將士喚她一聲梁將軍,不過是敬其深明大義,且又不畏生死,殺海賊無數,此將軍卻不是正經的將軍。

“公主殿下容稟。這一位梁娘子,如今是賀將軍的夫人,原是海賊出身,縱然如今的她已然歸附朝廷,可畢竟時日尚淺。”被問到這個問題,早聽聞蕭寧來到揚州,早早前來等候蕭寧的人,萬萬想不到蕭寧竟然往軍中去了,看樣子蕭寧對軍中了解甚多。

一個三十來歲的將士不得不出列,將事情大致說來。

蕭寧一眼掃過那人,出身青州,是簡明的舊部,但也是經過戰場練出來的,“蔣將軍,我若記得不錯,你原也是海賊出身,降於青州。我得青州時,你隨簡將軍一道歸附,多年以來,隨我出戰,陛下也罷,我也好,可曾因你的出身而輕視於你,連論功行賞都做不到?”

現成的例子,他自己是什麼身份,再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的。

這一位蔣將軍麵上一青。

這自然是沒有的。原時,他隨簡明一道攻入揚州的,後來簡明被調進軍兗州,因他比之賀遂更擅長水戰,是以在揚州之同人,他的份量比賀遂還重。

一開始以為簡明應該很快回來,因此他倒是不敢太猖狂,可是後來明了簡明怕是不會回來了,這揚州,如今雖不是繁華之地,但卻是立功的好地方。

況且大權在握的感覺,誰能不喜?

一喜,便有些忘乎所以了。哪怕到了後來賀遂屢立戰功,朝廷對賀遂的看重也遠在他之上,就連回京述職一事,竟然都讓賀遂回去,這簡直就是要讓賀遂將他取而代之。

察覺這一點,蔣將軍更是覺得,之前一直壓製梁好,不將梁好的功勞上報是最妥當的事。

否則這夫妻二人齊心,揚州豈有他的出頭之日。

可是,千算萬算他總是算漏了一樣。

他以為懟得一個賀遂不曾據實上報於朝廷梁好的功勞,便能瞞天過海,世上皆無知道的可能,卻不思蕭寧竟然代天子出巡,一路行來,所到之處,凡事皆無遮掩之可能。

縱然聽聞徐州之事,賀遂被調往徐州掌徐州軍務,心驚之餘,又想賀遂斷不可能和蕭寧提起梁好之事。瞞,還是可以繼續瞞下去的,放輕鬆,放輕鬆是吧。

蔣將軍思量如何瞞天過海,卻不想蕭寧到揚州的第一天,誰都不見,竟然就往軍中去。

他怕是以為揚州真成了他的地盤。如今的揚州,不僅有青州兵馬,同樣也有當初隨蕭寧一道征戰之將士,縱然叫他瞞得過一時,他也休想能瞞得過一世。

“陛下和公主都不曾。”蔣將軍汗淋如雨,卻不敢不如實答之。

“那為何對梁娘子之功瞞而不報?”蕭寧立刻再問,目光如炬,一眼似是看透他的心思。

蔣將軍不怕蕭寧嗎?

要說最怕的還是簡明,可是蕭寧是連簡明都害怕的人,他見識過蕭寧的手段,亦知這一位眼裡不揉沙子,事跡敗露,若是再死不承認,他將是何下場。

“末將,末將知錯,求殿下饒恕。”蔣將軍明了自己扛不住,於此時最好的辦法是承認自己的錯誤,不管蕭寧想怎麼責罰,他都且受之。

蕭寧麵對這認得分外爽快的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一句饒恕便想讓我饒恕?且讓揚州眾將士一道說說,你昧功不報,當如何處置。”

開玩笑,蕭寧現在就是為了爭取公平而不斷地努力!軍中,這可是他們父女最大的倚仗,立朝之初,連軍中都暗無天日,令將士看不到希望,認定了這是一個暗淡無光的王朝,連論功年賞都做不到,大昌就真的完了。

誰人都想不到蕭寧竟然要如此處置嗎?

這是要怎麼?

“殿下。”蔣將軍亦不曾明白蕭寧這是何意,這是要如何處置於他,急忙地喚一聲。

“軍中之事,文臣不得乾涉,這是朝廷定下的規矩。並不代表軍中將士可肆意橫行,你之過,且於軍中處置,三日後,於軍中設審判之。彼時若是諸位縣令想一道旁觀,亦無不可。”

蕭寧定要將公正刻入軍中所有將士的骨子裡,叫他們牢牢的記住,有功當賞,有過當罰,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瞞他人之功。

蔣將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想再喚蕭寧一聲,蕭寧卻道:“今日若是換了簡將軍,若知你敢昧功不報,欺人太甚,他會如何處置於你?”

簡明亦是掌軍極嚴之人,最是不容人搶功,昧功。

也正是因為如此,跟著他的將士才會願意隨他出生入死,從來不曾遲疑。

蔣將軍既然是簡明的人,他該明白,就他做下的這事,落在簡明的手裡,簡明能親自將他打死。

軍中最忌賞罰不分,最怕的也是為將者處處爭功,處處奪功。

蔣將軍縱不思爭,也不想奪,卻昧下不報,若是人人皆如是,豈不寒了天下將士之心。

“殿下,那不過一介女流而已。”蔣將軍急忙為自己辯解,他這脫口而出的心裡話,何嘗不更讓蕭寧明白,這天下的男人,縱然是在軍中,知衝鋒陷陣於戰場,出生入死歸來何其不易,總是有太多的人看不上女子,不願意平等地看待女子。

女子想和男人站在平等的位置,還有無數艱難的路在前頭等著她們。

“於大昌而言,隻問此人對大昌有功與否,從不問人是男是女?若依你所言,本宮算什麼?”蕭寧作為女子,最具代表性,天下無人敢說她無功,也無人能昧得她的功。

在天下人都未意識到這天下將來會變成何等模樣時,蕭寧已然諸多準備,與各言諸侯小人鬥智鬥勇,有多少人連鬥的資格都沒有,又何來的資格指責蕭寧立下的功勞太大?

蔣將軍再不敢說話了,看不起女子不假,麵對蕭寧這強得天下男兒都不敢與之對峙的女人,他豈敢辱之。

低下頭,蔣將軍再不敢接話。

“三日內,好好呆在宮中,至於如何處置你,我說了,由軍中將士說了算。且看看你之所為在軍中將士的眼中,究竟算是什麼。”蕭寧不急於一時。

她更想利用一個蔣將軍看清楚了,在軍中,一向隻看實力的地方,究竟有多少人和蔣將軍一樣,從骨子裡看不上女人,恨不得將女人除之而後快。

蕭寧握緊了拳頭,麵上卻不見喜怒,蔣將軍明白,他再沒有反對的機會。論權勢蕭寧在他之上,天下兵馬,儘由蕭寧調遣;論功勞,他是連蕭寧的皮毛都比不上。

“諾。”蔣將軍不敢多言,老老實實的應下一聲是。

蕭寧的目光掃過其他人,叫一群本來不曾鬆懈的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生怕叫蕭寧看出他們內心的慌亂。

“來日方長,我會在揚州呆些日子,今日到此為止吧。啊,對了,我帶了不少各家的郎君女郎出來,諸位務必好好地款待。”蕭寧叫散來得太快,叫人緊繃的弦還沒鬆,結果倒好,蕭寧竟然又補這話。

這,又是什麼意思?怎麼他們鬨不明白蕭寧要做甚?這又是什麼招?

蕭寧當然是不可能告訴他們自己的算盤的!

木紅娘想到剛剛她提醒蕭寧,這些小郎君、小娘子或許得了家人的提點,茅塞頓開,知當如何應付蕭寧了,結果蕭寧竟然跟揚州的官員打招呼?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嗎?

蕭寧這種人的腦子轉得太快,一般人都跟不上。

隻能說,被蕭寧折騰了半天都不知為何的人,自求多福吧。

揚州的縣令們,實在不解蕭寧為何提醒他們,她帶來了不少人,這些人還都是出自各世族。

為何要告訴他們呢?

據說是有那麼一群人跟著,但不是說,蕭寧每到一處,都讓這些郎君女郎儘情的玩耍,並無他事交代這些人辦?

可是,像蕭寧這樣的人,若不是這些人有可用之處,她又怎麼會提起?

反正,離開刺史府的縣令們,沒有一個定得下心神的,心裡七上八下不說,恨不得衝到蕭寧的麵前問個清楚:公主殿下,你到底是讓人做什麼?

求你把話說清楚吧,彆讓他們猜了,猜不出來,太痛苦了!

蕭寧要是能直說,用不著隻是提點一句!

那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是不敢衝到蕭寧的跟前,跟蕭寧問個清楚的。

蕭穎看著底下的官吏腳步沉重地離去,問:“帶出來的人,隨你巡視數州了,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讓你中意的?”

“事情,我讓他們自己玩去,暫時顧不上他們。隻不過如姑母所言,他們跟我這些日子了,也該亮些本事讓我瞧瞧了。有本事沒本事的人,經了這些事,能分辨出來。”

蕭寧何嘗不是想趕緊弄幾個得力的人出來,這不是到現在都沒時間弄處理。一拖再拖,都到蕭穎的跟前,揚州之事,一切都有蕭穎在,她就不必太過費心了,正好趁此機會找幾個合用的人。

不想蕭穎道:“若是有得用,我這揚州也缺人。”

可憐的蕭寧剛要緩口氣,不想自家的姑母亦非凡人,這就想從蕭寧的手裡摳人。

“姑母,我也缺。”蕭寧無奈地開口,蕭穎眼皮都不抬一下地接話道:“我不要郎君,隻要女郎。”

蕭寧與各家要人,反正都明白一個道理了,想改蕭寧讓女子出仕一事斷不可能。

既然如此,與其便宜了旁人,還不如讓他們家多一個競爭的人選出來。

女郎,家裡也是花了大力氣培養的,就算從前隻是想尋一個好人家,現在要是有機會能出仕,這也是相當能讓家族麵上有光的,要是都能像瑤娘那樣封侯拜相,也是給家裡多爭了一條路。

至於女郎出嫁一事,這樣能光宗耀祖的女子,不比僅是能治理家中庶務的女子更能乾?

“女郎我也缺。”比起卯足勁的把郎君往蕭寧身邊塞,尋幾個能乾的小娘子是容易的事?

蕭寧也想女郎比郎君們多,這讓她可選擇的也就多了。

姑侄對視半響,最後不約而同地道:“誰勸動就是誰的。”

這已然是蕭寧的讓步,人可都是她帶來的人!

蕭穎滿意了,不就是比誰更會忽悠人,好說,且看各自的本事。

“軍中至此,還是軍政分開,不容文臣插手武事?”玩笑歸玩笑,出了事,現在軍中這情況,也得另想想,是不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杜絕同樣的事情發生?

蕭寧搖搖頭,“文臣不可插手武事,或監督。”

這天下事,就沒有禦史不能奏的事,各州縣內也有巡視的侍禦史,隻是,怕是縱然聽聞梁好一事,不少人的想法也同蔣將軍一般,認為那不過是一個女郎的事,何值得大動乾戈?

說來說去,這男人失了公心,隻有一顆打壓女人之心,亦是極為可惡。

“姑母未將梁娘子之事上報,等的就是我來。”一語道破蕭穎的打算,亦知蕭穎不是那等看著旁人欺壓而無動於衷之人。

“我當守規矩,縱我是長公主,不掌軍事,不非議軍事。況且,軍中之地,縱然我說了,朝廷知曉,亦不如你親自前來查看究竟,再以處置更具震懾。”蕭穎說到這裡,又讚起梁好,“梁娘子是豁達之人,我曾與之安撫,讓她不必心急,朝廷公正,斷不叫將士立功而不覺於天下。”

也正是因為蕭穎的安撫,當事人一點都不著急,見蕭寧時,雖然有些緊張,那也不是因為立功之事。

蕭寧道:“我定要借此機會,叫軍中將士不失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