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138章當以己度人(1 / 2)

誠如蕭寧所告, 三日後,於軍中設審,審的是蔣將軍之過。

為一方將令,手下將士無數, 有功之將士不為天下所知, 隻因她是一個女子, 多少人聽著甚為認同?

蕭寧從這些天裡許多人的反應中看得出來, 對女子的輕視究竟是怎麼刻入人的骨子裡了!

同樣是上陣殺敵, 出生入死,倒就不值得她們和男人擁有同樣論功行賞的機會嗎?

既是論功行賞,自該隻認功勞,不問其他!

可是,沒有人做到, 或許更是因為,他們不願意做到。

蕭寧每每想到這一點, 便覺得寢食難安。

到了審判蔣將軍那一日, 蕭寧一身鎧甲行來,蕭穎知蕭寧此番行事為何,自然是讓揚州內的官吏一道觀之, 以正其心。

“公主殿下。”見蕭寧, 眾將士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抱拳而對。

蕭寧亦還禮,“眾將士下有禮。”

一身紅衣的鎧甲, 長發束起, 縱然尚顯稚嫩,然蕭寧板著一張臉,更叫人腦補蕭寧如何指揮千軍萬馬, 殺敵於前。

蕭寧身上威嚴甚重,更夾雜著血氣和殺氣,目光如炬,尋常之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見蕭寧之禮,眾將士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背,感受到蕭寧對他們的看重,朝廷對他們的看重。

“想是諸將士都知道,今日我召集諸位在此為何。”蕭寧在這些事情上,從來不喜歡跟人繞彎子,話,該攤開的說,就應該攤開說,尤其這軍中將士,縱然都讀過書,識過字,並不能代表所有人都讀得進。

同他們說話,須得用最直白的話,說最清楚的事。

“知道。”蕭寧有問,眾將士亦齊聲答之,認識蔣將軍的人,視線都落在他的身上,似是在無聲地指出。

蕭寧頷首,“昧功不報,有違朝廷律法,軍中紀律,依你們所見,當如何?”

再得蕭寧一問,其實很是讓人疑惑的,這既有法規,一切按規矩辦事就是了,為何要大費周章來審?

“公主殿下,蔣將軍隻是一時糊塗,並不是有意為之。”可是蕭寧的話音剛落下,立刻有人著急的為蔣將軍求情。

“一時糊塗嗎?可有人有不同的意見?”話,不能是蕭寧一個人說,得請所有人一起,各持己見,這才是蕭寧今日有意將事情大辦的原由。

不僅僅是軍中的人,還有各縣令。

蕭寧環視眾人,“軍中之事,不僅是一人之事,若習成規,自與你們息息相關。若是你們出生入死,殺敵於前,你們願意自己立下的功勞被昧?被昧下功勞的你們,日後還願意繼續不畏生死殺敵?

“故,我今日在你們麵前審理此案,就是讓你們來決定,從今以後這軍中該是何等模樣。”

一番用意,蕭寧於今日說破。把決定權交到他們的手中,想必他們心裡也會考慮,他們想要軍中他們生存的地方,將來變成什麼樣。

是暗無天日,隻有一己之私,勢大壓人?或朝氣蓬勃,充滿希望?

蕭寧與他們伸手,“你們是軍中的將士,這是你們的軍營,是你們不畏生死,不畏萬難生存之地,除了你們,沒有人有資格決定這個地方變成什麼樣子。”

若是不能再讓他們意動,且讓他們牢記於心,他們才是這個軍中真正的主人,規矩由他們來定。

“公主殿下,我不希望將來有一天,我拚死立下功勞,因為任何理由被人掩蓋。”將心比心,唯有人自己設身處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知卻不一定為之,蕭寧就是要這些事變成他們自己的事。

“我也不願意。”公平,沒有人不向往公平公正,縱然知道那千難萬難,可是,他們依然想要擁有。

若是有人願意為領著他們奔向這一分公平公正,他們願意追隨。

越來越多的人考慮之後,都伸出手,表明他們的態度。

“這是女子,這是一個女子。”眼看聲勢浩大,都是不滿於梁好是女子這一點,隨著這一聲落下,許多人都收回了剛伸出的手,女人,女人就是她們不值得擁有公平的理由嗎?

蕭寧輕輕地笑了,“我記得小時候遇到過一回這樣的事。一個身著錦衣的小郎君走在路上,東西突然被人偷了,四周的人很多,可是小郎君直問一旁戲耍,身著粗衣的小郎君,是不是他偷了他的東西。

“無論身著粗衣的小郎君如何否認,甚至他們已然派人搜了粗衣小郎君的身,並未從那一個小郎君身上搜到任何東西,錦衣小郎君依然認定他的東西是粗衣小郎君偷的。”

說到這裡,蕭寧有些哽咽了,半響後才道:“最後,錦衣小郎君的東西是在一旁的同伴手中找到的。

“可是,錦衣小郎君尋到了屬於他的東西,證明了粗衣小郎君的清白,錦衣小郎君卻隻是狠狠地往粗衣小郎君身上唾了一口,連一聲道歉都沒有。”

這樣的經曆,蕭寧親眼見過,更相信在這其中,定然有不少人親自經曆過。

“粗衣小郎君無錯,可是為何錦衣小郎君卻完全不聽辯解,甚至在最後證明粗衣小郎君的清白,依然如此怠慢於人?

“我一直牢牢記住那錦衣小郎君說過的話:卑賤之人,自不該活著。不是你偷了我的東西,你出現在我的麵前,就是你的錯。”

蕭寧能記得,不過是因為這件事讓她看得更清楚,清楚的知道,這個世道究竟有多黑暗。世族對平民的輕視,男人對女人的輕視,異曲同工。

“你們想要的公平,是區彆於貴族,百姓?男人?女人?公平,自是一視同仁,是在律法麵前,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無人有資格逃脫。錯是錯,錯便該認,不是你的錯,便永遠不能認。

“同樣,於戰場上,你我皆是舍身忘死爭來的功勞,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昧下。這不是你們想要的公平?不是你們要的朗朗乾坤?”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蕭寧與他們迎視,“今日,因她是女子,有人用女子身份為理由,認定她的功不該上報;來日,就不會有人說,爾等卑賤之人,活著都是錯,有何資格要求論功行賞?”

蕭寧說出昔日的見聞,不過是為了告訴他們,一切都有可能。

如果公平是有區彆的,那就不是公平。

“既是論功行賞,便該是不問出身,不問他是男是女,隻問他是否實打實的立下此功。立下了,便該論功行賞,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昧下他們的功勞都是錯!”蕭寧總結這一句,要的也僅僅是這一句。

“公主殿下說得對。”將士們聞蕭寧一番話,如醍醐灌頂,瞬間所有的遲疑都煙消雲散。

既是於戰場上立功,功就是功,錯就是錯。今日可以用性彆作為借口的人,難道來日他就不可以用彆的理由,彆的辦法告訴你,你的功並不是功?你的錯,不認也是錯!

軍中將士,多出自尋常百姓人家。這一生,他們所遭受最多的便是彆人對他們的輕視。

高高在上的世族,他們的眼裡看不到他們這些尋常的百姓,一如蕭寧親眼所見的錦衣郎君和粗衣郎君,叫錦衣郎君見到的粗衣郎君,便已然是錯。

可那是錯嗎?這個錯是誰定下的?他們這些尋常百姓有說不的權利嗎?

沒有的。從來沒有。

被壓抑太久。並不代表百姓都接受了這樣的欺壓。

觀大興朝多少的百姓起義,還有如曹根那樣的人,恨不得將天下的世族殺得片甲不留。

這都證明了在百姓的心中,並不認同這些欺壓,也不覺得世族就該如此理所當然的輕視他們,處處壓製他們。

同理,若是身為男人便瞧不上女人,你們能瞧不上女人,在你們男人中,世族是不是也可以因為出身的優越,無視你們?

理,不是都不懂,隻是相比之下,不是切膚之痛,都可以無視之。

“論功行賞是朝廷定下的規矩,也是軍中該有的規矩,任何人都不能用理由抹殺旁人的功勞,蔣將軍有錯,自該讓將軍受他該受的懲罰。”提起太多人遭受的不平等,再無人認為,女人有功被人昧下是理所當然。

錯就是錯,不因對方的身份而區彆對待,這才是他們的初衷。

蔣將軍本來聽到有人為他求情,正大喜過望,不想下一刻又聽到蕭寧一番話,很簡單的例子,經曆過這種欺壓,不公平又得不到申訴的人,內心所受的委屈,痛苦,很多時候都不知如何同人說。

甚至更會有人告訴你,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又能如何?

積攢在心中的怨,恨,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會一直積壓在心中,等著有一天完全爆發。

“好,依你們所見,該如何罰?”這算是勉強達成共識,且說說如何罰,才能達到警示天下的目的。

蕭寧如此鄭重地詢問他們的意見,這更是出人意料,眾人皆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蕭寧道:“罰,依其罪而定,軍者昧功不報者,數所昧之功,貶之,如何?”

饒是自己人,蕭穎亦不曾從蕭寧的口中得知,究竟她欲如何責罰於蔣將軍。

蕭寧守口如瓶,旁人想問,難。

蕭穎亦懂得一個道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蕭寧該說的自會告訴他們,不該說的不說,恰是蕭穎所求。

可如今聞之蕭寧這懲罰,著實叫人驚詫。

細細一想又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若不是上位者想瞞下旁人的功勞,又怎麼會得此懲罰?

既然為上者不思報國,亦不思愛護手下的將士,連將士的功勞都敢昧下,對這樣的人,何必同他客氣,自讓他為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自下往上容易,自上而下,不知叫多少人無法接受。

“好!公主殿下這個主意好。”叫好同意的人不計其數,都認為這則處罰很好。

讓你昧彆人的功勞,昧得越多,你這官降得越快,一但成了普通的將士,是不是更該考慮一下,你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你自己不是個好人,輪到旁人對你,也用不著手下留情!

蕭寧相信,這麼多的人裡,心裡陰暗的人不在少數,自來做事不是問心無愧的人,得罪的人多,從雲端跌落泥土,再想爬起來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蔣將軍在聽到蕭寧提議懲罰時,已是麵若死灰,如何也想不到蕭寧做事如此誅心。

“公主殿下。”蔣將軍輕喚一聲,萬望蕭寧可以手下留情。

可是蕭寧不為所動,搖了搖頭道:“當日,你昧下他人之功時,就該想到你要承擔什麼後果。對你,朝廷委以重任,盼的是你與將士一道守衛天下,愛護你的將士。

“你為何追隨簡將軍,你又為何能得這諸多將士愛護,不過皆因你視將士如兄弟。既是自家的兄弟,豈可欺人?”

向蕭寧求情,他可曾想過,他做的這些事,在軍中造成多大影響?

若不殺一儆佰,往後這軍中會變得何等的烏煙瘴氣?

蔣將軍希望蕭寧手下留情,卻也比誰都清楚,蕭寧是斷然不可能手下留情。

梁好作為一個當事人,縱然不被點名,但她在軍中立下多少功勞,如今又是何身份,熟悉的人皆心知肚明。

若說從前認為不計梁好之功可有可無,被蕭寧一通洗腦,他們已然明了其中的重要性,斷然不再認為梁好之功被昧下一事,可有可無。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一但這一切同他們息息相關,誰又能做到置身事外?

縱然梁好一直覺得,她是海賊出身,隻要能上岸,能好好地做人,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都沒有關係,被蕭寧說來,她突然覺得,從來她不討她該得的賞,便是在縱容惡人行惡。

世間之公道,若隻有一人指出那不是公道,其他人因與己無關,不以為然,恃強淩弱,人之本性也。視若無睹,且無置之不理,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縱容惡人無底線的傷人害人。

人不僅要見義勇為,自身若是麵對太多的不公平,也該宣之於口。

“願軍中無不公,願我大昌將士出生入死,於戰場上同敵人殊死搏鬥,歸於軍中,不必勾心鬥角,需為自己爭功。”蕭寧問完蔣將軍,見他再無話可說,站上最高處,揮動手臂,呐喊出她心中的渴望。

這一番話,處處都說到人的心坎上。蕭寧不是為自己而爭,而是為百姓,為眼前的將士們而爭。

她知將士們在戰場上廝殺不易,九死一生歸來,若是再讓他們費儘心思才能得到他們原本該得的功,何其讓人心寒。

蕭寧隻是為將士們爭一個公平,並不想讓將士還要為了爭一個公平絞儘腦汁,費儘心思。

她的用心,縱然一開始的人並不明白,如今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將士們都不是蠢貨,自明了,就蕭寧現在的身份,天下都是他們蕭家的,若是坐享其成,壓根不用這諸多謀劃。

可是,蕭寧想為他們將士謀得公平,不想讓他們上了戰場回來,最後還得同人鬥心眼。

“謝公主!”將士們聽懂了,高興回應蕭寧,願這軍中能確如蕭寧所說,能再無爭權奪權之事。

蕭寧今日來此的目的算是達成,蔣將軍被捋到底,貶為普通將士。

梁好所立之功,細數之,皆上折呈於朝廷。還有其他將士,每一個人蕭寧都細問可有遺漏,以確保似梁好之事不再發生。

軍中的將士聞之,在心中對蕭寧更多了幾分敬佩。

言出必行,這樣的人最是叫人敬佩,心服口服。

蕭寧將此事辦妥,亦問起軍中將士,與海賊交戰時,哪一支兵最善戰?

當著眾將士的麵問出,蕭寧麵帶笑容,卻叫眾將士一愣,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才是?

自誇自賣吧,看得出來,蕭寧不是好忽悠的人,要是敢說出不實之言,那不是自討苦吃?

“公主殿下,咱們能不回答這個問題 ?”問得十分可憐,帶著幾分試探,生怕下一刻蕭寧說出一個不字!

蕭寧笑了,“雖說戰場之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於自身亦得自知。我換一個問題,你們這支軍隊最擅長什麼?”

額,要說蕭寧從前領的軍隊,擅長什麼一目了然,遠攻,射箭。

雖說旁的本事不算太差,若說最精通的自是遠攻無疑。

水軍,蕭寧所知甚少,也正是因為如此,更希望他們這支軍隊都有屬於自己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