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第147章以夷以製夷(1 / 2)

遠遠看到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男子站在驛站的門口, 長發束起,隻看背影,見不到這一位的相貌如何。

來往的人中, 竟然有幾個孩童不斷地叫喚著, 而那一位聽到動靜,並不以為然, 轉過頭去,隻見他的臉上長著似是被人特意戳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坑, 幾乎占據了整張臉,乍然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蕭寧雖是被驚了一下,還是緩緩地行至, 對一旁的孩童輕聲道:“以貌取人, 不可取也。笑話彆人的孩子, 將來會長得青麵獠牙, 這個樣子!”

誰也想不到, 大昌的鎮國公主竟然還做起鬼臉!

一群孩童嚇得連忙撒腿就跑, 嘴裡叫喚道:“醜八怪!”

嚇孩子的鎮國公主, 沒有絲毫欺負孩子的不好意思, 這會兒迎向男子,“七娘且為我引見。”

周七娘亦是想不到蕭寧會是這樣的應對, 麵露驚愣, 好在很快反應過來, 連忙走來, “殿下,這位是周屈先生。”

一個周姓,引人遐思。不過姓什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人是不是如周七娘說的那樣,是個有真本事的人。

“周先生有禮。”蕭寧恭敬地朝對方作一揖,周屈豈敢生受之,施以一揖,“驚擾公主殿下了。”

指的無非是他這一張臉,因這張臉的緣故,他吃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罪,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蕭寧方才扮鬼臉也沒有多好看,是以道:“讓先生見笑了。”

若相貌之過算是他的過錯,蕭寧有意裝醜嚇人,那不是罪孽深重?

周屈明顯聽懂蕭寧的話了,倒是更覺得稀奇了,這一位公主殿下和從前他見的那些世族都不一樣。

本以為年少成名,又大權在握的少女,多少會帶著幾分桀驁,或是自視甚高,目中無人。一見麵,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蕭寧縱然因為他的相貌而受驚,卻很快的恢複正常,最重要的是,並無半點嫌棄或是輕視。

周屈這張臉,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更何況旁人。

縱然是周七娘,兩人算是同病相憐,亦是慢慢適應,這才不被他的相貌所驚。

蕭寧並不避諱他的醜,亦不曾喝斥於孩童們喊出的話,但亦告訴他們,笑話人的時候小心自己將來也會變成這樣的醜八怪!

容貌的醜陋是無法改變,可是一顆心的好與壞,卻是可以改變的。

“殿下讓人很是驚奇。”周屈說的是真心話,亦是覺得蕭寧這樣的一個公主,比他這張醜陋的臉更難得一見。

“先生請。”蕭寧這一聲先生喚來,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的壓力。

“請!”周屈相貌雖醜陋,然敢這樣正大光明走在路上,麵對所有人詫異的眼神的人,他的內心足夠強大,並不畏懼任何人對他的點評,那指指點點。

這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叫人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蕭寧喜歡自信的人。有一句話說得好,腹有詩書氣自華。周屈便是這樣的人。

一行人入,蕭三娘正好行來,乍然一見周屈驚得啊的一聲,隨後察覺失禮,連忙與周屈福身賠禮道:“先生勿怪,妾隻是受驚。”

“郡主!”於蕭三娘賠禮之時,一群人亦同蕭三娘行禮,蕭三娘臉色有些發白,顯然受驚不輕。

周屈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蕭三娘一身素服,雖周二郎與她再無乾係,然與人相交,無論從前兩人間有何恩怨,周二郎如今身死,縱然不必給周二郎麵子,蕭三娘總是要看在孩子的份上。

此刻對上,蕭寧與蕭三娘介紹道:“這位是周屈先生。”

“先生有禮。”饒是受驚,蕭三娘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嫌棄之色,麵對周屈亦是有禮。

周屈豈敢受之,朝蕭三娘作一揖,蕭三娘道:“既然你們有事,你們且議。我隨後再來尋你。”

甚為自覺,蕭寧想了想道:“若是阿姐想聽,不如旁聽。”

家裡的女子,蕭寧是巴不得她們都能多出麵,齊心協力,未嘗不能闖出一番成就。

蕭三娘一愣,蕭寧已然上前拉過她的手輕聲道:“阿姐何畏?”

像他們家的長輩,上至蕭鈐是個能容人的,下至於蕭寧這麼一個能鬨騰的,哪一個是安分的?

蕭三娘若是想展露本事,而不是一味的想要躲在人的身後,亦無不可。

未待蕭三娘做下決定,蕭寧已然拉過人,不由分說的往屋裡去。

走到湖邊,孔義苦哈哈的呆在湖裡,不敢動。

周屈雖然不問,但見此幕亦是十分好奇,蕭寧已然問:“還呆著不想動?想讓我親自請你上來?”

“殿下翻臉比翻書還快,我可是你丟下來的。”孔義瞪大眼睛,他是耍無賴不假,被扔了下來,蕭寧還讓他一定好好地靜一靜!

哼,靜就靜,不就是泡泡水而已,現在這天氣,誰怕了?

“既然不想上來,繼續呆著。”蕭寧翻臉會自省嗎?

那是不可能的。孔義若是不想起來,且讓他繼續呆著,誰還心疼他不成?

“就是不知道這麼呆著傷不傷身?你這一身武藝要是泡一泡水沒了,豈不白費了你這輩子的辛苦?”蕭寧果然是個蔫壞的,把人丟水裡不讓人起來,這還能成了旁人的錯!

嚇唬起人來,蕭寧一丁點壓力都沒有。

“哪有那麼嚴重?”孔義壓根不相信,於此時反駁。

“你精通醫術?”蕭寧僅此一問,孔義反駁道:“殿下也不曾精通。”

“那就好好地呆著。”蕭寧揚眉說來,轉身便要走,孔義倒是拿不準了,這可不是小事,蕭寧斷然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連忙喊住蕭寧道:“殿下,有話好說。”

對此,蕭寧僅環手抱胸道:“耍無賴?”

孔義一聽蕭寧要翻賬算,趕緊低頭道:“殿下,就是一個玩笑。你且看在我年少無知的份上,原諒我這一回!”

蕭寧嗤笑之,“在我的麵前說你年幼無知,讓我原諒你?”

究竟是誰的年紀大?這麼說話就不怕挨揍的嗎?

孔義被噎,連忙朝蕭寧作揖,“殿下,殿下,是我的不是。我以後再不敢了。你知道這泡水久了傷身,且看在我初犯的份上,原諒我這一回,我絕不再犯!”

舉起手來,就差賭咒發誓了!

“倒立半個時辰。”蕭寧指向一旁的大樹,孔義瞪大眼睛,蕭寧補充一句,“否則吊掛半個時辰!”

“這有什麼區彆?”孔義控訴的眼神盯著蕭寧。

“有啊,你自己倒立能為你自己留些顏麵,若由我來出手.......”話到這個份上,還需要再提?

孔義十分自覺地道:“我倒立。”

蕭寧滿意地頷首,對嘛,就應該這樣!

“把衣裳換了再倒,不急於一時。”蕭寧不忘補充一句,孔義想反駁,以為自己是個男人,怎麼能像蕭寧這樣處處小心,生怕損及身子呢?

“若是不聽話,回水裡好好地呆著,想作死我不攔!”蕭寧一眼就看穿孔義的想法,完全不給他機會動歪心思!

孔義!!!

這就是個比親爹還要可怕的人!

現在才知道,是不是後知後覺了呢?

他爹能把他送到蕭寧手裡,壓根不擔心這麼一個兒子能鬥得過蕭寧。

隻是畢竟是當人舅舅的,怎麼好總占人便宜?

兒子的事該他操心,蕭寧的事夠多了,再把兒子交到蕭寧手裡養,讓蕭寧操心,是不是顯得他這個當舅的太無用了些。

偏親兒子就不是個靠譜的,再加上蕭寧那不靠譜的親爹。逼得孔鴻隻能把這坑爹的兒子送到蕭寧的手裡,讓蕭寧出手教人。

“不敢,不敢!”孔義想啊,從前小時候那軟乎乎,萌萌的還沒成為她表妹的小娘子,怎麼現在成這樣?

簡直就是閻王!

孔義內心不管怎麼腹誹,明麵上不敢說半句。

周屈看出來了,蕭寧這麼一個小娘子,哪怕再怎麼老練,總是一個小娘子,也有小娘子該有的朝氣!

好吧,周屈想,對這麼一個小娘子,要不知道她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人,誰能想像她殲敵無數?

“先生請上座。”蕭寧並不避諱當著人前教訓孔義。

一則是因為孔義不是個計較的人,神經大條的人壓根不在乎所謂的顏麵。

在他看來,勢不如人,敗了就是敗了,蕭寧是他心中所敬之人,蕭寧如何教訓他,他若是心中不憤不滿,自脫口而出。反過來也可以說,他認了服,便隻會考慮如何同蕭寧動心眼,至此再無其他。

二則嘛,她亦不想讓周屈緊繃著身體,似是怕極蕭寧一般。

蕭寧覺得她其實算不上太可怕是吧!

讓人放鬆些,有話不妨暢所欲言。

周屈雖然喜於蕭寧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亦喜於她對自己的禮遇,麵對蕭寧相請,亦不曾忘了禮數,連連與蕭寧再請道:“殿下無須客氣,還請上座。”

“若一再推辭,怕是你我今日是坐不下了。既如此,我便不推辭了,先生亦坐。諸位亦請。”蕭寧是鎮國公主,這個身份讓人敬之不為過,上座她且坐之,其餘人皆有侍女拿了蒲團上來,放在他們的麵前。

周七娘與蕭三娘各自入座,剛準備說話,外麵又傳來了一陣喧嘩聲,蕭寧不解,玉毫退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回來稟告道:“程將軍到,同孔郎君打起來了。”

蕭寧一聽馬上知道說的是何人了,程永宜。

“都滾進來。”蕭寧一聽立刻擰緊了眉頭,朝外大喝一聲。

外頭本來還有些喧嘩,被蕭寧一喝,不一會兒的功夫,身著鎧甲的程永宜同渾身濕淋淋的孔義一並走了進來,兩人都朝蕭寧作一揖,“殿下。”

“打得可歡喜?”蕭寧皮笑肉不笑的問,孔義把嘴閉上,程永宜亦是一般。

“這筆賬我再好好跟你們算。去做你的倒立。”蕭寧掃過孔義,神情平靜的道一句,吩咐下。

孔義立刻昂起頭道:“殿下,我也要聽。他不就大我兩歲,早兩年前他都能跟陛下和殿下上戰場,我怎麼就不行了?還有,若是讓走,自該都走,怎麼就讓我走,讓他留下?”

對於見著老熟人,孔義想到兩人歲數的差彆,再也忍不住的抗議,不帶這麼區彆對待人的。

蕭寧對此掃過周屈一眼,周屈倒是看得興致盎然,並不見怪,亦無不喜。

“你怎麼說?”蕭寧是不介意身邊的人鬨騰,她不是個正常的孩子,還想把身邊的人都變成不正常的孩子不成?

如孔義這種熊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孩子,亦是叫蕭寧寵著的人。

若不然蕭寧能讓人在她跟前吵吵鬨鬨的?

程永宜拱手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這話蕭寧認同。當年的程永宜縱然年幼,然天下大亂,就是蕭諶和蕭寧都覺得他太小,不適合上戰場,自當多養幾年,長大些再說上戰場的事。

卻是程永宜自己爭取來的,拿命去爭,證明給蕭諶和蕭寧看,他縱然年幼,他已經可以上戰場。

可如今天下已然太平,就算是孔義想向程永宜學習,如他一般拿命去爭一爭,並不代表他可以爭得了!

“然也。”蕭寧讚許,一年多不見,程永宜顯得沉穩了許多,正好是變聲期,聲音聽來如同被掐了嗓子的鴨子!

“殿下,雖說亂世出英雄,今天下太平了,也不代表沒有機會再出英雄。邊境尚未寧。”孔義不傻,馬上聽出程永宜話中之意,他可就是不服了!

蕭寧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此言雖不虛,然今天太平安樂,你想跟程將軍一般,無此機會。長你兩歲,占了這兩歲的便宜,占了就是占了,你縱然是再悔再惱亦無用。”

孔義哪能就這麼認了,立刻往前邁了一步,“從前爭不得,如今我明明可以爭,我為何不爭。殿下讓他聽事兒,我也要聽。否則豈不是一直都有這兩年的距離在,叫我一生都邁不過?”

這話亦是在理,過去的日子他們是沒有辦法改變,更不可能同步不錯;現在的日子怎麼過,如何才能如他所願,叫蕭寧不能區彆的對待,就是孔義必須要爭取的事。

不爭,孔義就得乖乖的走人;爭了,他就可以留下。

蕭寧打量的目光落在孔義的身上,言之有理的話,不好否認。

“那就留下吧。你這身衣裳?”蕭寧掛心孔義這一身衣裳的,更怕人著涼。

“快乾了。”生怕蕭寧不信,孔義連忙揮了揮手,“殿下瞧,真快乾了。我身體好,就泡那麼一會兒,出不了什麼事,殿下隻管放心!”

蕭三娘看得出來,蕭寧對孔義十分縱容。且在孔義的麵前,蕭寧難得帶了幾分孩子氣,雖說是挺欺負人孔義的,這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坐下吧。家中表兄是個鬨騰的,初出茅廬,禮數難免不周全,望先生勿怪。”蕭寧對於孔義這麼一而再,再而三折騰,朝周屈賠禮。

蕭三娘微微一僵,側頭一看孔義完全無壓力的跽坐著,壓根不覺得蕭寧代為賠禮是有什麼不對的事。

他知道自己是表兄嗎?貨真價實的表兄?

“能得殿下相護,是他的幸事。”周屈中肯地道來,蕭寧能護著一人,那是他的幸事,旁人求亦求不來。且蕭寧能掛心孔義的身體,一再提起,可見是個心係且有心的人。

在場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將視線落在孔義的身上,然對方毫無所覺,這還能怎麼樣?

算了,周屈也隻是適應了這表妹出麵代表哥賠罪的事兒。

“先生請用茶。”好在茶早就上來了,蕭寧請之。

周屈端起茶喝了一口,入口香甜,卻是他從未喝過的味道。

“周先生與七娘是同宗同族?”蕭寧終於有機會細問,等著對麵的人回答。

“論起輩分,屈叔叔是妾的堂叔。”周七娘代為回答,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引人深思。

周屈抬頭與蕭寧對視,“這些年我能活著,有賴七娘相助。”

更叫蕭寧意外的是,在蕭寧的麵前,周屈並不在意提起周七娘所做的一切。

這些恩情,終此一生周屈都忘不掉。踏上成功之路,他亦不認為那需要忘記曾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