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169章如何能下手(2 / 2)

蕭寧從袖上拿出一疊紙,丟向姚拾兒,“十月初三,你打開武威城,致使與你守城之莫安將軍戰死;你領兵退入開城,西胡追來,十月初十,你再開城門,令開城守將明聽將軍戰死;還有寧箭將軍......”

細細數來那些因她而戰死的將軍們,還有那無數無名將士。

不知,卻也依然不能抹殺,這些人是因為誰才死的。

姚拾兒或許從未數過,究竟有多少人因她的私念而慘死。

可是,這一切,一樁樁一件件,不會因為她不數,便可以不認。

蕭寧的眼中儘是冷意,“這些事,不是彆人查出來的,是我,是我特意命人前往豫州,從頭到尾查得清清楚楚。這其中可有冤枉了你?有沒有?”

姚拾兒拾起地上的紙,上麵清楚的寫下她所犯下的過錯,因她而枉死的將士,有名的,或是無數的,都有著數目。

那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更是一個個家庭。

“為什麼?軍功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要排除異己?”馮非仁他們以為,姚拾兒是為了爭功,誘敵而入,之後再將他們一網打儘嗎?

不,不是的。蕭寧知道,姚拾兒為的並不是軍功,那一日在城門前,姚拾兒說了一半的話,蕭寧但凡想到那一個可能,更覺得透心涼!

怎麼能這樣呢?

怎麼可以這樣?

“我不是為了爭功,我不是?我隻是想讓天下人都看到,我們女人,我們這些女人,我們不比任何男人差,我們也可以守衛邊境,我們做得絲毫不比男人差。”姚拾兒掙紮地喊出心理話,想讓蕭寧聽進去,她為的從來不是功。

“為了證明女人不比男人差,你就可以把所有能乾的男人殺掉?借他人的手殺掉?那是你的同袍,和你一樣為大昌出生入死,浴血奮戰的同袍。

“他們早就想過會戰死於沙場,卻從未想過竟然會死在同袍的手中,你可知他們若在天有靈,他們竟然是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他們會有多寒心?”

蕭寧並不認同姚拾兒的做法。無論是有多大的理由,傷人害命,尤其更是對你信任有加的人出手,置他們於死地,這都是她完全不能接受的,也是天下人都不會接受的。

姚拾兒大聲地吼道:“可是,他們男人這麼多年為了將我們壓製住,他們做了多少天理難容的事?我的母親,阿姐,她們就是因為男人的私欲而死的。想要將男人踩在腳下,就必須站在比他們所有人都高。在這過程中就算死幾個人,那又有何不可?”

人命,同袍,對姚拾兒而言,他們都不過是她踏向成功,淩駕於男人之上,叫男人再也休想能夠將她踩在腳下的必經之路。

“殿下,殿下,我不想再被男人欺負,我也希望在我之後,女人們再也不用害怕被男人欺負,一輩子都抬不起頭,隻能任人擺布,淩.辱,連自己都不配有。殿下,男人為何可以有名有字,為何我們女人卻連一個名字都不配擁有?

“這一切,這一切也是殿下告訴我們的。是殿下說,想要我們女人將來也能跟天下的男人們一樣,建功立業,保家衛國,如此一來,就沒有人能再抹殺我們,史書上也會有關於我們的記載。

“殿下,我隻是為了這個目標去奮鬥,我有什麼錯?”

很顯然,姚拾兒到了現在也不覺得她有什麼錯。

“兩軍交戰,本有死傷,無可避免。就算沒有我,30萬西胡兵馬傾巢而出,我們根本守不住。”姚拾兒還想勸說蕭寧,想讓蕭寧相信她,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不是無法避免的,也斷然不會是他們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蕭寧很傷心,若說查出這一切細節,知道姚拾兒為了排除異己害死了那麼多人後,她更是痛心之極。

如今再聽到姚拾兒這不知悔改的話,蕭寧落了淚,為那無辜而死,死於同袍之手的將士而落了淚。

“對,我是說過,我希望天下的女子將來都可以跟無數的男人一樣,能夠出將入相,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可是,就算是男人,想要為青史所記,為世人所傳頌,難道隻是因為他們是男人嗎?”

蕭寧從最根本上問一問姚拾兒,她覺得什麼樣的人才能記入青史,流芳百世?

姚拾兒一頓,蕭寧道:“或利於家國天下;或造福於萬民者;興一國,亡一國之人;或忠貞不二;或為百姓請命;逆天改命,氣節為天下敬仰者;這些人才能被載入史冊。”

不錯,史書所記載的人,或是流芳百世,為世人所稱頌者,亦或是禍國殃民,遺臭萬年者。

“我要你們憑本事立足於世,我想讓你們能夠流傳千古,叫萬世者敬仰於你們,我要的,是你們忠貞不二,能容於萬物,能舉賢納能,更能力挽狂瀾,或是為守邊境舍身忘死。

“從來不是像你一般,隻費心於如何將天下男人全都殺光。從此天下隻有女人,隻需要女人。”

姚拾兒的心思不正是如此嗎?

認為隻要將男人全都殺光,隻要能夠殺光了,從今往後就不會再有男人將他們踩在腳下。

可是,這個世道可能嗎?

能隻有女人,而沒有男人?

“殿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聽到蕭寧的話,姚拾兒連連否認,她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

“那你是何意?你連在前線浴血奮戰,隻為不讓胡人越我邊境一步的將士都能狠得下心送他們去死,你不是想殺光天下的男人是什麼?”蕭寧質問於姚拾兒。

姚拾兒連連搖頭,不斷地否認道:“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也從來不認為有這個可能。殿下,我沒有。”

蕭寧更覺得痛心了,若姚拾兒以為能殺得光天下的男人,讓這個世界從前隻有女人,她都不覺得如此的可悲。

然而,姚拾兒明知道天下間的男人是殺不光的,她卻還是選擇殺了她的同袍,那些救她,護民,護國的將士啊,蕭寧想到他們的死,便覺得痛心無比。

將士守境,早已存了死誌,就是蕭寧自己,一但上了戰場,她都曾想過,她有一日會死在戰場上。

沒有人想過後退一步。隻因那早他們的選擇。

每每看到前線傳來戰報,那關於戰死於沙場將士的統計,蕭寧都覺得心疼,但亦知無能改變。

但這一切都不及,她知道他們的戰死並不是必須的,而是因為同袍的算計,因此,他們才會死!

“你知道當我發現這一切,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我想立刻殺了你,殺了你!”蕭寧的憤怒在這一刻再不加以掩飾,坦然地流露在姚拾兒的麵前,好讓姚拾兒知道,她對她已然是完全容忍。

姚拾兒從未見過這樣的蕭寧,憤怒到了極至,若不是她還記得她的身份,記得她作為大昌的公主,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哪怕姚拾兒罪無可赦,終究還是守住法律的底線,才能不越雷池一步。

蕭寧望著姚拾兒,“你知道現在的你有多可怕嗎?你在我的眼裡,不是我從前看重,信任的那一個人了。你的手裡沾滿了無數同袍的血,他們都是因為你而死死。你辜負他們,更是毀了無數家庭。

“另外,我也要告訴你,因你之故,男人們會借此擴大我們女人為將為相的害處。他們會說,看,我們男人沒有看錯,女人啊,都是鼠目寸光之輩,就算你們女人再怎麼想證明,女人比得上我們男人,可是你們終究比不上。於國家大利之前,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竟然舍了同袍,幫了敵人。

“對,你想說你同樣也殺了無數西胡兵馬,你為他們報仇了。

“報仇,這更是我聽過天大的笑話。人都死了,報仇可以讓他們死而複活嗎?原本他們不用死的,就是因為選擇相信你,他們死了。寧箭將軍更是死於西胡鐵騎之下,你見過寧箭將軍的屍體,你看到那有多慘烈,我隻問你,那一刻,你心中可有半分悔改?”

蕭寧想知道這個答案,她怎麼能這樣地對待同袍。

那是曾經教導過她兵法,與她一道守衛在邊境,一起立下誓言,隻要有他們活著的一日,斷不會讓西胡犯邊境一步的將士們呐。

姚拾兒怎麼就能推著他們去死,看著他們去死?

蕭寧目不轉睛地盯著姚拾兒,姚拾兒在聽到蕭寧的一番話時,整個人倍受震撼。

“不,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殿下,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我隻是想讓天下人看到,我們女人可以守住邊境的,我想讓他們認同女人可以出將入相,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到最後,姚拾兒泣不成聲。

蕭寧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很顯然,姚拾兒亦心存恐懼,正是因為恐懼,她答不上來。

“現在,你還讓我救你嗎?”蕭寧僅此一問,姚拾兒一開始是求著蕭寧救她的,可如今,這樣的一句話,如何說得出口?

“你知道我現在麵臨什麼處境嗎?你剛被刑部收押,已有女兵私出軍營,跪在我的公主府門前,要我定要還你一個公道。

“朝堂之上,原本沒有一個人同意我主審你的案子,他們都怕我徇私舞弊,又都盼著我徇私舞弊,這樣就能捉住我的把柄,證明他們的聰明,我,以我為代表的女人們,果然是沒有資格和他們男人一樣出將入相。

“你知道爭得女子可以出仕,有女兵、女將、女侯、女子可以承爵有多難嗎?我走到這一步,經營了多少年?才剛剛有了一點好的開始,為什麼,為什麼你卻要做出這種排除異己,不擇手段的事來?

“你做的一切,你想過會被人發現,你知道一但被人發現,我們所有女人的共同努力,都將因你一人之過而毀於一旦嗎?

“不僅如此,男人們本就想將女人永的壓製,盼著女人一輩子愚昧,昏昏噩噩,任由他們擺布。他們經過這些事,明了一旦鬆一鬆手,無數的女人會如我們一樣冒頭,會與他們爭權奪利,更能承爵入廟,你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嗎?

“原本約束我們的規矩隻會越來越多,而且會越來越苛刻。終此一生,女人都隻能作為男人的附屬品,永遠,永遠都休想有自己的思想。

“甚至男人可以將女人棄之如敝屐,女人除了承受之外,連一丁點反抗的可能都沒有。”

蕭寧是在危言聳聽嗎?

並不是。想想中華曆史上出了一個武則天之後,宋理學說,那一個一個的朝代之後,對於女人的要求之苛刻。三寸金蓮,以瘦為美,貞節牌坊,女人不再飽讀詩書,隻需要讀那所謂的女則,女誡。

一切都以男人的喜好為喜好,甚至不給任何女人丁點出頭的機會。

男人,不希望女人淩駕於他們之上,更不想身邊的女人比他們厲害。想阻止女人出頭,再沒有比將女人養蠢,處處約束女人出頭機會更好的辦法。

“不,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殿下,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殿下。”姚拾兒經曆過被男人欺壓,不能還手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明白,蕭寧所說的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蕭寧道:“其心不正,身則不正,。你知道這會落下多少話柄,給多少男人攻擊我們的機會嗎?

“我和你們說過,女子立足於世,本就比之男兒來更是千難萬難,是以要正心,存大義,萬不能為眼前的小利而蒙蔽雙眼,犯下大罪,最終讓天下女人為你們付出代價。”

這樣的一番警告,蕭寧提醒姚拾兒,她可曾記得分毫?可曾?

姚拾兒這一刻泣不成聲,“殿下,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鼠目寸光,是我罪不可赦。

“所有的過錯是我犯下的,由我一人承擔,由我一人承擔,殿下,請殿下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要讓我們女人過得跟從前一樣,連出頭的機會都沒有,一生隻能寄希望於男人的身上。”

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不正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嗎?終此一生都沒有她們展露頭角的機會。

若是希望在自己的身上,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讓人生變得更精彩,可以在於個人。

若是隻能寄希望於旁人,她們的人生,已然沒有選擇的餘地,終此一生,何其不幸。

蕭寧望著這樣的姚拾兒,“你以為我願意讓你一個人,毀了我們一起苦心經營出來的局麵?你所做的一切,外人怎麼說,都不及你自己考慮清楚。你到如今,該如何贖罪,你自己想清楚。”

言儘於此,蕭寧轉身就走,姚拾兒急急地捉住蕭寧的衣袖道:“殿下,殿下我錯了,我錯了。殿下。”

蕭寧沒有回頭,隻是揮開被她捉住的衣袖,頭也不回地離去,身後依然傳來姚拾兒的呐喊聲,一聲聲都是在叫喚著,殿下,我錯了,我錯了。

錯了,知錯了。那逝去的人也永遠都回不來,而如今,蕭寧還須得收拾因她而起的殘局,隻願不會因此讓天下正心的女子因她而受到波及。

“殿下,無類書院鬨起來了。”蕭寧就知道,有些事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更是無數人的事。

她才出刑部大牢,便聽說了這樣的稟告,玉毫道:“不少激進的學子揚聲大喊,讓所有的女子滾出無類書院,更有人喊出,女子滾出軍中,朝中。”

一切都在人的預料之中,絲毫不必覺得意外。

蕭寧聞之腳步一頓,“理由呢?”

“女子心存私心,誤國,亂國。邊境慘死的將士,太冤了。”玉毫連忙答來,不敢有絲毫隱瞞。

“知道了。”蕭寧僅此一句,玉毫反而問:“殿下,難道不去壓製?”

“為何要由我來壓製?”蕭寧更有此問,若是事事都由她來,事事都得她一人做,這個天下,女子想要將出將入相一事變成常理,太難。

養了那麼多年的人,無類書院中藏書無數,引經據典,想反駁這句話難嗎?

世上男人容不下女子,但凡有一絲的可能將女子永遠拉下馬,一生都不會再讓女子有出頭的機會。這一點,蕭寧就算從前喊得再大聲,卻未必見得有人能聽得進去。

她們若是聽不進去,就讓事實來告訴她們。女子出仕,承嗣,千難萬難,她們每一個人都謹慎小心,隻為了避免一個不小心,便成為了男人攻擊、拉女子下馬的機會。

自此,無數女子以命相拚才換來的點點火種,自此被人撲滅。

玉毫看著蕭寧直接回府,而外頭一個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由無類書院而始,再是朝廷上,也有聯名上書,請蕭諶下詔,廢女將、女官,讓女子歸於閨中,不讓她們再有機會於朝堂、軍中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