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桑樹(9)(2 / 2)

“是東宮!

“蛾母保佑!新東宮誕生了!”

東宮,偶爾會從某年新蠶中誕生的女孩。

山野中,又或者某戶人家的簸箕裡,她突然出現,猶如精怪。

小小一團,圓胖可愛,但成年之後,她會代蛾母統領整個天蠶鄉,作為將軍,抵禦外來的邪獸。

心中早有猜測的鄉民們,在蠶巫說出“東宮”二字時就歡呼起來。他們互相說“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又說“蛾母萬壽”、“東宮保佑”,直接對著樹杈上茫然的女娃娃作揖。

“請東宮轎!點篝火!開倉庫!”蠶巫又喊,“各家回去洗手淨麵,今夜拜蛾母娘娘!”

“嘿喲!”

男女老少大喊著回答,桑林上飛到半空盤旋的鳥群久久不敢落下。

然後成年人高高興興回家,一邊走一邊回頭望,慈愛眼神不離樹杈上女娃娃左右。三丫則招呼著小孩子,跑進更深的桑林中。

蠶巫捧起洗乾淨曬得暖烘烘的白綢,踮起腳尖,將樹杈上滿臉茫然的東宮抱了下來。

白綢裹住東宮,蠶巫又用手梳理她黃白的短發,小心地將她發間的枯枝殘葉撿出來,再脫下自己的外套,擦乾淨她沾染青色桑葉汁水的手指。

看起來才一歲的東宮,力氣卻是大得很,視線叫地上野草吸引走的她伸手去拔,卻叫蠶巫先一步拔起了那奇怪的,和桑葉不同的,細長的葉子。

老人乾枯的手巧妙壓折草葉,又想去拔另一根野草的東宮回過頭,好奇地盯著她動作。

一隻草蟋蟀塞進她手裡。

咦,沒見過的小東西。

東宮舉起草蟋蟀,在陽光下翻看,不打算嘗嘗它的味道了。

她玩了不一會兒,四個粗粗在溪裡洗了一把的健壯的漢子,抬著一頂同樣剛被婦人們從倉庫裡拖出,在溪水裡洗淨,裝飾彩花,綢緞包柱,輕紗做罩的小巧轎子,上山來。

蠶巫輕輕拍了拍東宮的背,發現東宮隻顧捧草蟋蟀在手心,深思什麼大事般盯著,不由露出一個笑容,抱起她,撩起輕紗,將她放進了轎子裡。

輕紗又放下,再次換了個環境的東宮坐在軟墊上,身下鋪了厚厚一層各家拿出的新鮮桑葉。

她放下草蟋蟀,撿起一片桑葉。

短短的手指合攏,折,折,折。

力道太大,桑葉撕裂成兩半。

四個健壯漢子抬起轎子搖搖晃晃下山,蠶巫走在邊上,隔著輕紗瞧她,滿臉微笑。

東宮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被誘拐了,她又一次陷入沉思,花了幾個呼吸得出結論,將撕成兩半的桑葉塞進嘴裡。

桑尾村的村廟前,篝火已經點燃。

四個健壯漢子將東宮轎停放在神龕前,蠶巫連忙去點廟裡的油燈。

正是黃昏,所有油燈都點亮了,桑尾村的村廟從未在夜裡這麼亮堂過,就連神龕上泥塑的蛾母,都不再顯得猙獰。

昏黃燈光在蛾母寬大的蛾翼上流動,照亮蛾翼上鮮紅的眼睛。

頭頂垂下的觸角是白絨絨的羽毛形狀,突出的黑色複眼是溪裡挖出的剔透石頭。石頭打磨成蟲瞳的形狀,燈光一照就顯出複雜的水流般花紋。

極其精細的泥塑像,足以證明鄉民們對蛾母的愛戴。

一年又一年,天蠶鄉永是祥和的天蠶鄉。

三丫又帶著小孩衝了回來,這些小孩用衣服兜著剛采下來,用棉布擦乾淨的新鮮桑葉,簇擁在神龕下,將一把把桑葉丟進轎子中。

一邊丟,這些小孩一邊唱:

“繅絲繅絲,東宮在南;

“紡絲紡絲,東宮在西;

“織絲織絲,東宮在北;

“染絲染絲,東宮往東;

“東宮往東飛,飛去見蛾母,帶走蠶病一百年,帶回新蠶獻星天!”

根本聽不懂的東宮:“?”

食物淹沒,不知所措。

有些嚇到的她手上不小心,扯壞了草蟋蟀。

東宮偷摸摸回頭,尋找蠶巫。

蠶巫在和村長說話。

“……沒想到輪到我桑尾村出了東宮,接下來幾十年,蠶病桑病都不會來我們村了,哈哈。蠶巫,我已經選了十幾個人,組好東宮出巡的隊伍,都是力氣大腳程快的好小夥兒,但感覺還是不夠,畢竟要抬著東宮走遍整個天蠶鄉的城村。你看看,要不要去桑頭村喊幾個年輕男人添上?”

“可以,再添上我。”蠶巫說。

村長吃驚地看她。

“蠶巫,不是我說,你這一大把年紀了,萬一倒在半路上……”

“你管我。”蠶巫彆他一眼。

老婦人又回頭看小轎裡的東宮,剛好看到東宮睜著懵懂無辜的眼睛,拿著鬆散開的草蟋蟀看她。

對視幾個呼吸,東宮縮進了桑葉堆。

“哎?怎麼壞掉了呢?”

蠶巫走回小轎前,拿起軟折的野草,看一眼東宮,發現東宮沒有搶回野草,才笑著重新編織。

重新複活的草蟋蟀回到東宮手裡。

她驚奇地玩了一會兒,在歌謠裡慢慢地閉上眼。

蠶巫低聲誦念:

“蛾母千壽,蛾母萬壽。保佑東宮健健康康,保佑東宮平安結繭。”

哎?可結繭是很耗力氣的事哦,那我該睡覺了。

她握著草蟋蟀進入夢鄉,而地球上,勒壹睜開了眼睛,往臉上一抹,摸到一手冰涼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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