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他活了二十四年,也被人嫌棄了二十四年。
出身企業家族,卻對金融管理一竅不通,考入了頂尖美院又如何?拿獎拿滿整麵牆又如何?在家人眼裡他始終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
就算是畢業後咬牙放棄繪畫事業,硬著頭皮進公司學習,他還是被父親瞧不上、被母親厭惡、當公司職員眼裡的笑話。
而他們口中那個小他四歲的弟弟霍初鴻,卻完全是他的反麵。
早慧、聰穎,在學校就是風雲人物,大學在一流高校念的經管,現在已經開始接手家族事業。
就連相貌都像是為他們彼此的性格量身打造的。霍初宵內向懦弱,便生了一副毫無攻擊性,甚至還帶著厭世意味的模樣。霍初鴻張揚開朗,便生得唇紅齒白,明豔飛揚,說話時目光靈動,讓人挪不開目光,也更像媽媽。
霍初鴻從小被眾星捧月著長大,永遠站在聚光燈的中央,其他人都是背景板。而他?他還不如背景板。同樣被拽到聚光燈下,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麵教材,隻為襯托出弟弟的優秀。
他不是背景板,他應當是打光板。
霍初宵被這個念頭逗笑。
獨立小辦公室的玻璃牆外路過一個職工,一眼瞄到他一個人傻兮兮笑著,立刻小跑走掉。
霍初宵知道這人回去會和彆人說什麼。
不外乎是小霍總又一個人神經兮兮地悶頭傻樂,估計是精神不正常了。
霍初宵隻這樣想一想就覺得心累。如果他能做一個不在乎彆人想法的人,該有多好。現在的生活他一點都不喜歡。
晚上,他乖乖聽母親的話,臨近七點才獨自打車來到祖宅。
敲門進屋,他沒把外衣和背包扔給保姆,而是像往常一樣自己掛到衣帽架上。雖然生來就是公子哥,但霍初宵從小被嫌棄慣了,從來不敢麻煩這些所謂“下人”。可惜從來也沒人承他這份情。
果然,保姆看都沒看他一眼,轉頭去做彆的事了。
不受寵的長子,犯不著巴結。
“奶奶,我回來了!”霍初宵揚起聲音,用自己最高昂興奮的語氣朝客廳喊道。
原本熱熱鬨鬨有說有笑的大廳瞬間安靜了一秒。
同樣是他最熟悉的安靜。家族裡所有人都不喜歡的那個人回來,總會受到如此“歡迎”。
唯一接茬的是他的小姑。
“呀,宵宵來了,淋沒淋到雨呀?”
本來正和兄弟們愉快交流著國家大事的父親卻一秒沉下臉:“什麼宵宵,多大的人了,還叫這麼肉麻做什麼?把這小子都寵壞了!”
唯一來迎接他的也隻有小姑,一邊幫他理著劉海一邊小聲說:“彆聽你爸的,他啊,天天擺家主架子,無聊死了。”
說著衝他擠擠眼,做了個鬼臉。
霍初宵衝她笑了笑,又對被眾人簇擁著的老婦人開心道:“奶奶,生日快樂!”
然而奶奶卻皺著眉頭:“噢喲,叫那麼大聲,當我老婆子聾掉了啊?吵死了。”
父親也斜眼看他:“怎麼到得這麼晚?工作做不好,整天就知道加班,公司電費就是給你這麼耗的?怕是連奶奶生日都忘了吧,你這腦子一天到晚能記著什麼!”
霍初宵嘴角的笑容一僵。
他看了一眼從進屋到現在,就沒看他一眼的母親,咬了咬唇,沒反駁。
偌大的客廳,塞滿了家族所有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有輕蔑,有不屑。但隻有他的母親,甚至吝嗇看他一眼。
小姑給他打著圓場:“哥你真是的……宵宵這是做事認真。人家哪裡忘了,宵宵,是不是還給奶奶準備禮物了?快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哎。”
霍初宵這才反應過來,忙把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為奶奶繪製的肖像畫拿出來。
小姑見他有些膽怯,不敢上前,就推著他走過去。
“媽,您看看,這是初宵給您親手畫的,怎麼樣?當年美院專業考試第一的學霸,我們初宵厲害吧,您瞅瞅這筆觸,這……”
老太太掃了一眼,卻把手裡的拐杖砸了上去,霍初宵畫了一個月的畫正中央就這麼多了個窟窿。
瞬間家中小輩一片驚呼。
拐杖捅壞了畫,落在地上被敲打得噔噔作響。
“又畫,又畫!就會搞這些沒用的,這是什麼?給我老太婆畫的遺像啊?”
霍初宵呆呆站著:“這是……油畫。”
“什麼油畫,搞那些洋人的玩意兒!”奶奶舉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砸。
好在小姑眼疾手快,一把擋下來,把霍初宵往自己身後藏。
“媽您這是乾什麼呀!什麼洋人的玩意兒,這都什麼年代了,那初鴻送您的古董花瓶不一樣是洋人的玩意兒麼!這還是初宵自己親手畫的……”
幫老太太順氣的父親反而情緒更激烈:“他能跟初鴻比?”
小姑也不甘示弱,走上前反駁:“大哥,你這是什麼話?就隻有初鴻是你兒子,初宵就不是了?”
眼看著兄妹倆又要嗆起來,周圍人連忙攔著,一時間家裡亂作一團,好幾個人眼含埋怨地瞪了霍初宵幾眼,像是責備他破壞了其樂融融的家庭聚會,像在譴責一個陌生的外人。
而這個“外人”似的長子,一雙眼垂著,隻看到自己那幅畫被眾人踩在腳下。
門口又傳來開門聲,緊接著是比霍初宵進來時更嘹亮的打招呼聲。
“奶奶,我回來了!”
就連說的話都和他一樣。
霍初宵心裡一緊。
他那個被所有人寵愛、與他天差地彆的弟弟,霍初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