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禮(1 / 2)

皎皎捏著玉佩去找荊南枝的時候,他正在院中掃雪。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天亮前才停,此時屋外一片冰天雪地,屋簷、樹枝、地上都積起一層雪。天色與雪色皆白,此時此刻,墨發青衫的荊南枝幾乎成了唯一有顏色的存在。

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來,見皎皎披散著長發、沒有穿一件外衣就出來,蹙眉道:“皎皎,外麵冷,回屋去。”

“我馬上回去。”

皎皎站在原地,素著一張比雪白的小臉,捏著手裡的玉佩,支支吾吾問:“荊南枝……這是你送我的生辰禮物?”

她其實不想收的,覺得刻著他名字的玉佩於他應該意義非凡,貿貿然收下並不合適。

荊南枝卻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沉默片刻,他道:“你是嫌棄玉佩上刻了字嗎?”他注視著皎皎,低聲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替你磨去。”

話已至此,皎皎再不能多說什麼。

她歎了口氣,把玉佩裹於手中,真心誠意道:“謝謝你的禮物,我會一直帶在身上的。”

荊南枝眼神柔下來,嗯了一聲:“快回屋吧。”

等皎皎進了屋,他才唇角微微揚起,對著皎皎的背影小小聲道:“生辰吉樂。”

這一日晚上,芸娘為皎皎專門做了一份長壽麵,皎皎平日不太愛吃麵,但在這種日子還是很捧場地捧著碗咕嚕咕嚕吃得乾乾淨淨。

見她吃得一點湯汁都看不見,芸娘笑道:“吃完就好,平安長壽。”

荊南枝也跟著點頭,道:“平安長壽。”

皎皎想了想,覺得在這個時代,對於平民們來說,“平安長壽”的確是最真誠最善意的祝福了。

這樣一想,皎皎笑嘻嘻回:“壽星的生日願望是希望大家都平安長壽。”

芸娘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這個小機靈鬼。”

荊南枝在一旁聽著,眼裡也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生辰後不久,皎皎獨自去郡守府找了芍藥。

見皎皎拿出錦盒,芍藥看起來並不意外,還不等皎皎開口,她已是笑著搖了搖頭:“二公子早已吩咐過,說他送出去的東西,是不準我們下人背著他再收回來的。”

他怎的如此料事如神。

皎皎吃了癟,苦著臉道:“芍藥姐姐,這對金釵實在太貴重了,我放在家裡不是怕賊惦記麼?你和二公子說,他如果要送,也請彆送這麼貴重的,我實在擔不起。”

芍藥正色:“請皎皎姑娘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您怎麼會擔不起。”

她道:“二公子既是雪夜親自送了去,自是覺得您擔得起的。”

好吧……這一個個禮物送的,都是還不回去的。

皎皎無言,隻能又把錦盒收回去。

芍藥見她欲言又止,顯然還有未言之語,便問:“皎皎姑娘還有什麼事麼?”

皎皎道:“的確是有一事想請芍藥姐姐幫忙。”

她鼓起勇氣,把自己想請芍藥幫忙之事說出來,然後道:“實在是我思來想去不知道找誰,覺得芍藥姐姐或許可以幫一幫我,才上門來求姐姐。”

芍藥未曾預料到她會提出這麼一件事,稍感意外。

但她認識皎皎三年多,便是除去二公子的原因,與皎皎之間的關係也是不錯的,因此聽了皎皎的話隻是含笑點頭:“皎皎姑娘都這麼說了,我當然是要幫的。”

皎皎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現在每日忙不忙?可千萬彆因為我的無理要求而耽誤了自己的事,那我心裡是過意不去的。”

芍藥的事情原本就不多,在二公子離開後就更少。

她想起二公子離去前吩咐的“多看顧著點皎皎,她想做的事情能幫忙的就幫忙”,眼中笑意加深,對皎皎說道:“不麻煩,我現在閒得很,您就不要多想了。”

聽芍藥這麼說,皎皎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她露出笑臉:“那我明日再來找姐姐。”

荊南枝一直以為皎皎每日早起晚歸去郡守府是去那裡看書,直到來年三月十五的清晨,他還未起,察覺到有人貓著身子進了他屋內,在他枕邊放下了什麼。

雖然來人腳步聲已經儘量放輕,但荊南枝還是第一時間察覺。

他睜開眼在床上坐起,喊住又要靜悄悄離開的女孩。

“皎皎。”荊南枝眼底是淺淺的無奈的笑,“今日怎的起得這麼早?”

話這麼說,他心底卻是有答案的:三月十五是他的生辰。皎皎曾經問過他的。

荊南枝一向是起得最早的,皎皎起得最晚。

能夠在他起床前就醒來,的確是讓他有些意外。

趿拉著軟鞋的皎皎沒料到他覺如此淺,她已經儘力不發出一點聲響,但還是讓他察覺。

她沮喪地耷拉著肩膀,本來一隻腳都已經跨出他房間了,聽了他的話後又收回來,站在門口回過身:“啊……本來還想給你驚喜的。”

就像他當初做的一樣。

窗外天色泛青,太陽還未升起,但天邊已經出現曦光。

荊南枝拿起枕邊的物件,借著窗邊泄露進來的些許天光,看清這是件什麼東西後,不由一愣。

他問皎皎:“……你這幾個月早出晚歸,不是去郡守府讀書的?”

送人禮物被抓住,皎皎低頭去揉衣角。

她嘟囔:“彆說得我好像不學無術似的……給你去求這個沒影響我讀書,你彆想太多。”

皎皎送荊南枝的是一塊寺廟裡的桃木牌,桃木牌的正麵刻的是荊南枝的名字,背後刻的卻是“歡喜一生”四字。

字刻得生硬,但還算是工整清晰。是皎皎刻的字。

荊南枝之間摩挲著背後的四字,心情難言:年少家中賓客滿門之時,他也是收到過許多人似真似假的祝福的。他們祝他前程似錦,祝他功成名就,還祝他光宗耀祖重回雍陽。

可從沒有人祝他歡喜一生。

真是可笑。

她居然祈願他歡喜一生。

皎皎見他低頭盯著手裡的桃木牌不言不語,隻覺得滿屋寂靜折磨人。

她小聲解釋:“我不是不想給你寫平安健康發財之類的,隻是寺廟裡的師傅和我說隻能寫四個字,多寫的話就不那麼靈驗了……我想了想,還是給你寫了這四個字。”

他秘密太多,過去又太複雜,皎皎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眼神,因此給他刻祝語的時候,不知怎的就刻下了這四個字。

她覺得他該更快樂和自在一點的。

荊南枝握住桃木牌,抬起頭來:“是城外的三昧寺?”

燕人多信佛,幾乎每一座城池的附近都有寺廟。祈水郡附近自然也有寺廟,名叫三昧寺,取自佛經“善心一處住不動,是名三昧”。

三昧寺裡的桃木牌最有名,相傳最靈驗,但桃木牌也是最難求,因為寺廟在山間旖旎而上,求桃木牌的樓在最高一座山,台下設九九台階,需日日至樓裡虔誠求佛上香,滿九十九日,樓裡的僧人師傅才會給予一枚桃木牌。

荊南枝在夏酉那裡做活的時候聽夏酉抱怨過寺裡的規矩折磨人,尋常人哪裡能九十九日日日登九十九級台階去求一塊木牌?佛家所謂的有緣人有心人也太難做。

他眸光逼人,皎皎不敢直視:“是三昧寺……”

她低頭,老實和他說心裡話:“我不知道送你什麼好。你給的玉佩價值不菲不說,我覺得對你的意義也很重大,所以不知道送什麼才能還你……我想來想去,我沒有很多錢,但卻是有時間有誠心的。”

所以她去央了芍藥姐姐每日陪她去寺裡,去求了這塊桃木牌來。

荊南枝再一次奇怪,世間怎麼會有皎皎這種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