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1 / 2)

家裡多了一個人,變化其實不大。

皎皎還是住在長樂巷的小院子裡,每日同芸娘去青石街賣糕,晚上回來吃飯讀書蕩秋千。她依舊會看荊南枝刻木雕,甚至每天起床的時候,還是要和荊南枝互相測對方的視力。

當然,她還是不喜歡繡花,繡了幾年,她還是隻能繡得好月亮。

可若說真的同以前一樣,那又是無稽之談。

自從崔宿白離開後,皎皎有了新的教書先生——她的便宜後爹。牧原是認得字的,又走過許多地方,有時候晚間閒來無事,便會隨口同她說一些過往的經曆。

比如他曾經聽聞過的士族人家的荒唐事,比如他走過的不同地方看見的新奇事情,也比如他這些年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人。

皎皎每一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夏日屋子裡熱,大家一起在院子裡乘涼,荊南枝坐在門檻上低頭刻木雕,芸娘在洗紅豆,牧原便坐在石凳上,語氣清淡地同皎皎說著這些事。

這一日也是如此,他講起自己曾經走過夜路,遇到過山賊。

皎皎原本正在秋千上玩的,聽他一說起這些,就不自覺就挪到了他身邊。

沒有彆的石凳,她就屁顛顛去屋裡搬了矮木凳出來,坐在牧原腿邊,雙手支著下巴,眼睛亮亮地看他:“然後呢然後呢。”

知道他能站在這裡,一定沒發生什麼大事,她笑嘻嘻問:“這些山賊會不會說一些奇怪的話,比如‘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些?”

不待彆人反應過來,她自己已經是被自己逗得不行,哼哧笑了。

她究竟是哪裡聽來的這些俏皮話?

牧原失笑:“當然沒有。那些山賊看我們人多,隻遠遠看了我們一眼就跑了。”

當然他隱藏了另一句話:那些山賊不止是看到他們人多跑的,準確的說,山賊是看到他的隨從們手裡的刀劍而跑的。

皎皎眨了眨眼睛,笑:“或許這就叫靈活就業。”

牧原聽不懂她說的一些話,但又覺得頗有意思。

見到小姑娘雙手捧著一張圓潤白嫩的小臉蛋看過來,一對睫毛又弄又密,眼睛圓溜溜的,說不出的可愛喜人,他瞧著瞧著,心裡又在想:這小姑娘的確很招人喜歡,耐不得這麼多人把她看得比眼珠子都重。

他沒子女,此刻看著皎皎的模樣,卻覺得若是有個同皎皎一樣可愛的孩子,那感覺應當是非常不錯的。

芸娘洗了紅豆,起身正要去廚房把紅豆煮熟搗成泥,恰巧見到牧原和皎皎靠得極近的畫麵。他們說著什麼,臉上都帶著笑。

她心腸頓時軟成一片,忽覺得成親沒什麼不好。

牧原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頭看過來,撞入她寫滿柔情的一雙眼眸裡,愣了片刻。他有一瞬間以為這柔情是給自己的,但想到身邊的皎皎,又很快清醒過來。

但他還是朝著芸娘笑了笑。

芸娘對上他的視線,俏臉微紅,移開目光。

一旁皎皎的聲音已經響起:“娘,等會兒紅豆泥煮好了,我們來陪你一起做糕點!”

……我們?

牧原挑眉,看向皎皎。

皎皎理直氣壯地回看:“你難不成要看著我娘一個人忙碌?做糕點是我們一家子的事情,我們一直都是一起做糕點的。”

坐在門檻上的荊南枝此刻起了身。他又刻好一個兔子木雕,隨手把刻刀和木雕放在窗台上,伸手慢條斯理地拂去身上的木屑。

等拂乾淨了身上的木屑,他跟著說道:“我也一起。”

好唄,現在不跟著一起做糕點的人,是不是馬上要被趕出家裡了?

牧原覺得很有意思。對他而言,這個新家的一切都充滿了新鮮與好奇。他在原地自己笑了會兒,到底還是起身:“我若不做,豈非顯得跟個外人一樣。”

這一晚的紅豆糕,終究還是四個人圍著桌子一起做的。

與這位便宜後爹相處得不錯,皎皎給二公子寫信的事情也提到了這一點。

她如常慰問了二公子在雍陽的生活如何,緊接著便說起了自己的生活,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牧原。

她是這麼說牧原的:“他是個聰明人,極會把握情緒和與人關係的聰明人。我有時候覺得他或許是討厭我的,但有時候又覺得他或許是喜歡我的。他在很努力地對我好。我也在很努力地對他好,我不希望我娘難做。”

這封信寄出後沒有得到回信,皎皎沒有多在意。

兩年來,二公子寄信回來的間隔越來越長,話越來越短。皎皎猜測他應當是在雍陽越來越忙碌,沒空再與她說太多瑣碎事。

她很理解。

皎皎有了個新爹的事情在祈水郡風風火火地傳了幾個月後,很快被其他新鮮事湮滅。如同當初飛快地接納皎皎母女到來、“美人南枝”被芸娘母女收養這些事一樣,祈水郡的百姓們在興奮地看了一段日子熱鬨後,很快對此沒了興趣。

生活照樣過,除了生死,又有什麼是大事。

大家還是一樣過自己的小日子,做自己的小買賣,能偶爾聽些趣事趣聞,已經是活得好的證明了。

與此同時,皎皎發現,自從牧原來後,她再也沒聽人喊過她野種。

可私下她不小心聽到過有人碎嘴,嘲笑:“還以為長樂巷那位是什麼有本事的,城裡那麼多富豪小吏都不要,還以為是要傍什麼大爺,哪裡料得到找來找去居然嫁給了一個商賈之子。長得好看怎樣,包了地又怎樣,當過商賈的人,還不是要被人瞧不起。”

皎皎最是受不了這種人。

她從街角衝出去就要和說閒話的人對峙,誰想到她來勢洶洶,那兩人卻是沒膽子當她麵說這些話的,見了她馬上灰溜溜地離開。

皎皎有氣撒不出,恨恨地撿起地上的小石頭扔到矮牆上,獨自撒悶氣。

她憤憤不平:沒爹的時候要罵野種,有便宜爹了又要嫌棄她便宜爹身份,這群人眼睛是天天盯著彆人家的嗎?真是吃飽飯沒事乾,就剩一張嘴叭叭叭。

皎皎從沒把這事告訴過彆人,但後來牧原卻不知道為何知道了。

他單獨找她,問她:“被人那樣說,你生氣麼?”

皎皎回:“說我不生氣,說我娘我很生氣,說你的話……”

她低頭去揉衣角:“我有一點點生氣。”

牧原沒想到她居然也會護著自己,驚訝:“為我生氣?”

“你是彆人的話我才不管。”

皎皎說:“可你是我娘的丈夫。和我娘有關的,彆人通通不能說。”

霸道得挺可愛的。

“愛屋及烏是麼。好巧,我也一樣,若你是彆人的孩子,我才不為你出氣。”牧原似笑非笑,下一刻又轉了語氣,篤定道:“放心吧,沒人會再這麼說你了。”

第二日,說閒話的兩人就被辛工帶到了皎皎的麵前,委委屈屈地和皎皎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