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話(1 / 2)

新的家庭生活欣欣向榮,皎皎覺得很高興。

可沒開心太久,社日過後,她很快發現家裡的氣氛急速冷了下來。

成親後從沒有紅過臉的芸娘和牧原似乎是有了分歧。更叫皎皎奇怪的是,這回一直擺出冷臉的不是牧原,而是向來溫柔好說話的芸娘。

皎皎甚至在屋外聽到了他們刻意壓低了聲音的爭吵聲。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屋內的聲音便立刻戛然而止。

皎皎站在門口,怯生生問:“你們……你們彆吵架。有話好好說。”

話儘,她又鼓起勇氣看了牧原一眼,道:“不管怎樣,你都不能罵我娘,更不能動手。否則,我也會打你的。”

這小身板就敢恐嚇人?

牧原原本不好看的神色緩了緩,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想笑:“皎皎,你在想什麼。”

芸娘麵色微白,瞪了眼牧原,轉頭對皎皎說:“乖,先去外麵玩。”

皎皎被趕到院子裡,拿了個小木凳坐在荊南枝身邊,愣愣看著他刻木雕。她心思完全不在這裡,看了半天後,不知怎的開口瞎問:“你怎麼天天刻木雕,你就刻不膩?”

“刻習慣了。”

荊南枝低頭,吹去快成形的木雕上的木屑,輕聲回答:“刻木雕的時候,不用想太多。”

他一向懂皎皎的心思,此刻見她不自覺地盈了愁在眉梢,不自覺輕歎一聲,放下手裡的木雕,站起身來,問她:“要不要看落日?”

……看落日?在院子裡看嗎?

皎皎被他的話引走了心神,傻了眼。

荊南枝拂去身上的木屑,指尖點了點院子裡的那棵大槐樹:“院子裡是看不到落日的,我帶你去那裡看。”

去樹上看?

皎皎猶豫:“會不會摔?”

荊南枝唇角微微一動,麵上又出現些微笑意。

他說:“摔了我給你墊背,總不會教你擦傷分毫。”

皎皎很信任他,他說不會讓她摔,她就真的爬著梯子上了樹,牽著他的手,跟著他找了一處槐樹的粗壯枝乾,兩人坐了下來。

高處的風景果真不一樣,皎皎坐在槐樹枝上,看見了被院牆和房屋遮擋的落日。霞光染紅了天際,絢爛至極,一輪圓日快要沒入地平線下,映襯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群山,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壯麗來。

皎皎覺得此情此景她該吟誦一首詩出來。可惜她真的是個沒天賦的詩人,絞儘腦汁搖頭晃腦想了許久,還是憋不出什麼來,隻能放棄。

荊南枝偏頭問她:“心情好點了嗎?”

皎皎重重點頭:“好多了!”

微風拂麵,帶來春日好聞的泥土氣息,還有點草木香。皎皎聞了聞,隔壁院子裡的菜香味竟也聞得到。一想到此處,她就露出笑,懸空的一雙腳也晃悠了起來。

眯起眼睛享受此刻,皎皎發自內心道:“你真好,荊南枝。”

荊南枝的耳根因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也染上落日的餘暉。

他聲音不自在:“不是說要習慣私下也喊我南枝?”

“可我真的覺得三個字更好聽嘛。”皎皎逞強:“我就兩個人的時候這麼喊喊你,彆人在的時候,我就喊你南枝。”

荊南枝道:“隨便你。”

兩人靜坐了一會兒,看著夕陽一點點沒入地平線下,霞光漸漸淡去,天色也慢慢地染上了暗暗的藍。

荊南枝忽的聽到皎皎的笑聲響起。

他看向皎皎,卻見皎皎正指著不知何時懸起在空中的圓月,笑嘻嘻道:“哇,是我出來了!”

荊南枝幾乎是瞬間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多年來和彆人介紹自己,一直說的是“我叫皎皎,明月皎皎那個皎皎”,此刻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在開玩笑“明月皎皎”這一說法罷了。

荊南枝仰頭,與她一齊去看那高掛天邊的圓月。

半晌,他笑了笑:“嗯,你出來了。”

屋內的芸娘和牧原終於聊完,但兩人的表情都不好看。芸娘站在門口,見皎皎和荊南枝正坐在樹上,向兩人招手:“該吃晚膳了。”

荊南枝應了好,先下了樹,扶了梯子要把皎皎帶下來。

皎皎順著梯子爬下來,爬到一半又想起什麼,猶猶豫豫地回手招牧原:“你……你過來扶我下來。”

牧原愣了愣,原先麵上的些許冷意不自覺消散。

他走到樹下,揚眉看皎皎,問:“真要我扶?”

皎皎偷偷看了眼芸娘的神色,嗯了一聲:“你扶。”

牧原領了她好意,扶她下來後,回頭見芸娘正注視過來,神情略有鬆動,不由心下跟著一鬆。

他第一次摸了摸皎皎的頭發,仿佛他真的是她的親生父親那般,誇她:“聰明孩子。”

不僅僅是聰明,還太善良了。

牧原心想,這樣太善良的孩子,終究會吃虧的,她不能因為身邊的人都對她好,就以為這世道上是沒壞人的。

晚上牧原被芸娘趕回了原先的住宅,油燈熄滅後,她久違地再度抱了皎皎一起睡。

皎皎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才聽到她娘糾結又迷茫的聲音響起:“皎皎……你希望有個弟弟或妹妹嗎?”

皎皎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立刻反應過來,這就是芸娘和牧原起紛爭的原因。

關於孩子,能有什麼紛爭呢?

皎皎太了解她娘了,所以她幾乎是馬上猜到,芸娘大抵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而她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原因,十成十是因為自己。

“娘,彆擔心。”皎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芸娘的獨子,聲音軟乎乎的:“我不會多想。我知道我是娘最愛的孩子。”

怕不怕這個孩子會讓芸娘對自己的愛少一些?

皎皎捫心自問,她怕的。

就如同當初也曾生出過心思,不想讓芸娘喜歡牧原一樣,皎皎現在當然也怕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會分走芸娘對她的關注與疼愛。

可她同時知道,芸娘愛她,比她愛芸娘,其實還要多很多。

“隻要彆傷著身體就好。”

皎皎雙手摟住芸娘的脖子,像是小時候那樣,把頭埋在她頸邊,依戀地蹭了蹭:“您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我隻希望您身體健康,做的事情都是您想做的。”

芸娘把她抱在懷裡,同她低聲道:“我不騙你,皎皎,我起初是不想要這孩子的。我覺得我沒法再像對你一樣去對另一個孩子,這樣這個孩子來到世上,對你和對他都不公平。”

頓了頓,她又說道:“可我是真的怕我哪天出了意外,你身邊沒有人在。所以我經常同你說些嫁人的話,現在有了這孩子,又想著他將來可以在我不在時替我看著你。”

皎皎比誰都清楚,這不是托詞。芸娘是真的這麼想的。

她睫毛沾了淚,又悄悄拭去,努力壓抑住喉嚨間的顫意:“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才不需要什麼彆的人照顧。我會證明給您看,我不僅能照顧好自己,還能照顧好您。”

芸娘笑了笑,摸著她烏黑順直的長發,隻道:“你還小。”

母女倆在被窩裡說著體己話,另一頭,回到了原先住宅的牧原拿過辛工遞來的信封,先是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緊接著才拿出其中的信看了起來。

“要是人人都像她這樣寫信,驛站的馬怕是都要馱不動信了。怎麼會寫這麼多。”

他似笑非笑:“這回比上次長進一點,至少沒再說我壞話。上回不過就是嘲笑她一句雪人的事,她就巴巴寫進信裡,想和崔二告狀,當真可笑。”

辛工跟隨他許久,知道他心情此刻應當是不錯的。

把信放到一旁,牧原問:“崔二那邊沒發現什麼吧?”

辛工搖頭:“越王最近派了人來,吵著要燕王派軍共同抵禦殷人。崔二如今忙著勸阻燕王,自然不會發現。更何況我們的人做事隱蔽,這點您是知道的。”

牧原滿意:“事情合該如此順利。”

又問:“元星那邊怎麼說?”

辛工道:“越人節節敗退,已經著手派遣越東五萬軍隊前往越西。與此同此,越王已經命人向殷太子提出會盟提議,料想不日兩國就會停戰。”

牧原冷笑:“既停戰,又何必還要繼續調遣軍隊?”說完又舒展眉目,笑:“不過越王如此動作,倒是趁了我的心意。”

又對辛工吩咐道:“趁燕人沒反應過來,準備準備,我們下個月就走。”

辛工當然理解他急於離開的原因。

他頷首應了是,但又想起什麼,遲疑道:“夫人不必多說,皎皎姑娘那裡,您也要一起帶著離開麼?”

他猶豫:“那叫南枝的小子,我看他像是不簡單的,他握刀的姿勢,不像是普通木工。”

“他倒是無所謂,皎皎卻是要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