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名字(1 / 2)

殷鞅的眉眼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剛才拽著她手臂的手被她狠狠甩開,他站在原地,指尖微微一動,察覺到一點細細微微的麻——她是真用了力的。

殷鞅唇角提了提,想要一如既往對著這燕女露出嘲諷的笑。

可他失敗了,他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

他隻是麵無表情地佇立,看著麵前這個不自量力的燕女,看她笑得灑脫,眼底卻漸漸噙了淚水。

誰都看得出她要流淚,但那淚水就是沒有留下,而是固執地留在她的眼中,浸得那雙眼愈發明亮、愈發倔強。

被這雙眼睛注視著,殷鞅忽的有些無力。

所有的憤怒在一瞬間消退下去。他揉了揉眉心,聲音低下來:“不要任性。你一介燕女,如何孤身一人在外活下來。”

殷鞅道:“世道紛亂,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

世道的確艱難,皎皎知道這是亂世,人命如草芥,什麼都有可能發生,逃出去也可能會死。

可如果不走,在他身邊,她難不成就能活下去?更何況他又算什麼好人,留她在身邊不過是為了拿她掣肘二公子罷了。

皎皎冷冷一笑,轉身去牽了白馬的韁繩,翻身而上。

這白馬不久前才將她顛得險些摔下來,騎它不是明智之舉,可她現在哪裡還有彆的什麼選擇。

皎皎上馬,攥緊韁繩,義無反顧地朝著殷鞅說的方向奔去。

夜深已久,營地尚且有篝火照明,愈發襯得前路漆黑,沒有一點光亮,可是她還是走得沒有一絲停留,決絕而堅定。

風鼓起衣衫,她整個人便如一團青色的火焰,亮起在夜晚,卻朝著殷鞅越來越遠的方向離去。

殷鞅是沐浴完換了藥過來的,甚至來不及絞乾頭發。

或許是今晚的風太淩厲,吹得發上的潮氣都鑽進了他的腦袋,他驀然覺得頭疼。這疼開始是細微的,刹那間卻猛烈起來。

胸口的傷和這頭疼,一時竟然辨彆不出來哪個更惱人。

殷鞅八歲當上太子,十三歲上戰場,今年恰好十七。

他得父親寵愛,又天資聰穎、驍勇好戰,因此不可一世了十七年。他驕傲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能讓他低頭。

細細想來,他這輩子所有的吃癟,九成九都是這燕女給的。

頭疼得愈發明顯,胸口的傷明明不久前包紮好,此刻卻也跟著湊熱鬨,悶悶的痛。

殷鞅在疼痛中想:算了,乾脆放她走吧。她拚死也要從她身邊離開,他做什麼非得要攔住她。三百金難得,崔二的把柄難得,可是這一切難道比不上他自己的心情和身體麼?

她就是個凶星,再值錢有什麼用,隻會害他疼。

殷鞅幾乎快要把自己說服。

可眼見著那青色的衣衫在黑夜中愈行愈遠,腦袋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朝著身邊的馬師怒聲喝道:“還愣著做什麼,給我備馬!”

頭還是疼的,左胸也疼。

可殷鞅此刻卻顧不得這些疼了,他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憑什麼要趁她的心意?憑什麼要趁她的心意!!

她要走,他偏要留。沒有人能教導他做事,全天下沒有人有這個本事。

馬師連滾帶爬地牽了馬來,殷鞅冷笑一聲,翻身而上,朝著她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沒了篝火照明,皎皎的路走得艱難。

她辨不清去路,隻知道攥著韁繩,拚儘全力朝著一個方向急駛而去。她所有的對前路的判定,全都來自頭頂圓月的一點施舍。

幸好軍營駐紮在河穀平地,她走得還算平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攔。

身下的白馬不如棗紅馬懂她,顛得皎皎的胃都開始惡心起來。夜風冷峭,灌進鼻子嘴巴,更加教人難受。

皎皎忍住所有的不適,腦海裡隻有一個字:逃。

縱然希望渺茫,可是他把機會送到她麵前,難不成她還不接不成?

或許……或許真的逃得出去了呢……

深夜寂靜,身後還沒有馬蹄聲追來,皎皎攥著韁繩,隻聽得到一點河水流動聲和樹上的傳來的些許蟬鳴。

原來夏天竟也快到了,皎皎恍惚。

明明今年社日的時候,她還和她娘、荊南枝在一起的。

荊南枝給她刻了一隻小兔子的木雕,她娘給她剛做了一套夏日穿的新衣裳,她挎著小籃子去看社日表演的時候,舞龍的夏酉依舊戴著頭套湊到她麵前逗她笑。

明明不過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怎麼現在想起來居然恍若隔世。

娘被帶走了,荊南枝還等在那個山洞,而她甚至不知道哪一日死亡就會降臨。

皎皎從來不知道,原來活下去是這麼難的事情,難到她必須拚儘全力,難到她明明快要崩潰,卻還要咬牙堅持。

多月積累的所有惶恐、迷茫、憂慮在這個夜晚終於爆發。

皎皎騎著馬,忽然哭了起來。強忍著的淚水終於流下,大顆大顆從眼眶逃逸而出,順著她的麵頰往下滑落。

她哭得洶湧卻安靜,明明身邊沒有人,卻咬著唇不肯發出聲音,仿佛發出一聲哽咽就像是向這命運、向那戲弄了她的劇情認輸了似的。

皎皎開始想念很多人,想念很多東西。

想念她穿越前的父母好友,想念芸娘、荊南枝、二公子,想念夏酉和芍藥,想念她院子裡的槐樹、槐樹上的秋千。

那些她曾有的,現在都消失了。

三昧寺的僧人念經時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皎皎想,難不成劇情說她該死,她就要死?那個作者寥寥幾筆,她就要心甘情願地死?

憑什麼!憑什麼!!!她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皎皎抹去淚水,繼續向前。

她不能認輸。她是有人愛的人,還有很多人在等她,她才不能輸。

馬蹄聲響起,皎皎知道是殷鞅追了過來。

她不吭一聲,揮動馬鞭,想要驅使著白馬加快速度。可她本就與這白馬磨合得不好,心意不通,再加上她學騎馬不久,還不懂許多騎馬的技巧,因此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殷鞅縱馬從她身側越過。

他如疾風,從她身側經過,駕馬攔住她的去路。

皎皎硬生生被他逼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