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燕(1 / 2)

世間居然有如此怪誕可笑的事情。

皎皎想到自己昨晚才從殷人的營地裡跑出去,今日卻被捉進了越人的營地,就覺得命運弄人。她以為得到了自由,擺脫了劇情,沒想到一切不過是妄想,陰差陽錯下居然再度被扯進了殷、越兩國的戰事中,甚至這一次離戰場更近了。

一整夜不眠不休的駕馬奔逃早就讓皎皎精疲力竭,之所以能撐著走這麼久,不過是精神亢奮,身體強撐而已。

竹籃打水一場空,幾個月來的努力付之東流,眼見離歸去祈水郡的目標越來越遠,皎皎坐在角落裡,幾乎崩潰。

逃得了劇情,又怎麼逃得了這亂世。

遠離殷鞅尚且可以說是在劇情的追索中求生,可現在這算什麼,是要繼續花上幾個月的時間,想辦法再從越人的營地再跑出去嗎?

皎皎覺得很無力。

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在挑戰著她的接受能力的極限。她告訴自己要堅強,還有人在等著自己,所以要努力活下去,拚儘全力去見那些還在等待著的故人。

她規劃等待了兩個月終於逃出生天,原以為高懸在頭頂的死亡之劍挪走了,沒想到這把劍依舊存在,隻不過劍名從“劇情”換成了“亂世”。

亂世,皎皎早知道這是個亂世,卻不知道它可以亂到這個地步。

她活在祈水郡,在二公子的庇護下,在芸娘的陪伴下,一直活得太天真,天真到她居然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講理的。

是啊,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她一介孤女,不過進城買個包子,竟然也能被抓來軍營?

皎皎困得很,可惜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滿腔的憤慨填滿了胸中,她頭痛欲裂,內心想的全是:憑什麼?憑什麼要抓她!他們怎麼可以如此無法無天,什麼人都抓!她不是越人,也不是殷人,這場戰事不是她挑起的,她憑什麼要被牽扯進來,為那神經病的越王去做事!

一時之間,腦海裡全都是憑什麼。

皎皎想著,拳頭攥緊,渾身戰栗不止。

倉庫裡男女老少都有,有的神色死寂,有的低聲哽咽,大多眼神空洞、神情迷茫。能被抓來這裡關著的,當然不會是主動投軍的。

皎皎在倉庫裡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期間倉庫的門不斷打開,新的人陸陸續續被塞進來。等待倉庫塞滿人的時候,這才有差役打開大門,拖著倉庫裡的人一個個排隊出去,一一盤問什麼。

輪到皎皎時,她強忍憤怒,抬起頭去看麵前的差役。

營地裡的差役比城裡數量更多,負責管理這些“新征來的”百姓的就有二三十人,其中兩人拿著筆在紙上圈圈畫畫,似乎在記錄什麼,其餘人全都把手搭在刀柄上,警惕地巡視著倉庫裡的百餘人,隻待發現異動就拔刀而出,以便管理秩序。

若不是這些刀,皎皎恐怕早就拔腿跑了。

一名差役看了皎皎一眼,驚咦了一聲,問了她一句話。

皎皎沒聽懂,她猶抱著希望,努力平心靜氣地回複:“我不是越人,你們抓錯人了。我是燕地祈水郡的人,你們送我出去吧。”

她一開口,差役就笑了。

他同身側的同伴笑嘻嘻地說了什麼,在紙上畫了什麼,像是在對她做記號。同伴聽了他的話,神色驚訝地看了皎皎一眼。

這下認出她不是越人了吧?會把她送走了吧?

皎皎眼中還來不及浮現期盼之色,便見一群差役都圍攏過來,對著她指指點點,麵上俱是一副看笑話的神色,仿佛在說:瞧,這次居然抓了個燕女來。

有什麼好笑的!這群人在笑什麼!

皎皎聽不懂他們在看什麼,卻能察覺出他們態度的輕慢和蔑視。她慌亂起來,咬牙道:“你們送我回祈水郡,隻要送我回去,你們就可以去祈水郡的郡守府領三百金……那可是三百金!”

這下子所有的差役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有人信她。

他們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可憐掙紮的小騙子。

皎皎真的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在周遭陌生的奇怪的越地方言的環繞中,漫天的絕望席卷而來,將她打倒。

她終於忍不住大喊出聲:“你們為什麼不放我離開,我留下來能做什麼,難不成少了我一人這戰事還不成了是麼!”

可惜,差役們已經沒有閒暇與這個新鮮的來自燕地的可憐姑娘再多說一句。

皎皎被帶到了營地的夥房裡,成了燒火的丫頭。

夥房裡全都是女人,各個年紀的都有,皎皎是最年幼、最奇怪的。

她奇怪的地方在於她不僅是夥房裡唯一的燕人,也是整個營地裡唯一的燕女。

還能怎麼辦?

皎皎隻能先待下來,但每一日都在想辦法逃離——她沒法認命。好不容易從殷鞅那裡跑出來,她怎麼能向這些越人認命!殷人營地的幾萬殷人盯著,她都能逃出,憑什麼在越人的營地裡她就跑不出去!

既然要逃跑,語言的問題總要解決。

皎皎每日在夥房裡,努力去聽周圍人說的話,嘗試想要學會越地的方言。哪怕不學會,能做到聽懂三成也是好的。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半個月後,她開始能聽懂一些。越地的方言與雅言的確大有差異,但並不代表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兩者很多用詞都是一樣的,差異更多的體現在強調上。

雅言聲調簡明,語速適中,越地的語言卻軟且膩,語速偏輕快。尤其越人喜歡將很多詞連在一起說,因此聽來更加讓人迷糊。

人的潛能總是一點點被逼出來的。

在皎皎鸚鵡學舌般開始嘗試說越語後,夥房裡的其他越人看她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待她的態度明顯熟稔親近了些。

夜晚睡在帳篷裡的時候,大家聊起天來,漸漸也願意帶著她。

其中,自稱叫柳葉的越地婦人待皎皎是最好的。

她同皎皎說:“我曾有一個女兒,如果能長大,現在應該是和你一樣的年紀。”

“如果”一詞說出來,很多話自然不必再問。

皎皎默然不語。她和芸娘相依為命,聽到柳葉的話後,難免想起自己和芸娘分離的事情。

完了,不能想這個。一想起她娘,皎皎就忍不住想要哭。

她其實已經很堅強了,但沒辦法,芸娘就是有這個本事,能讓皎皎隻是想起她一個名字,所有堅硬的盔甲便在瞬間破碎落下。

吸了吸鼻子,不想吵到其他人的睡眠,皎皎悄悄離柳葉更近一些,低聲道:“我和我娘分開也很久了……我從沒和她分彆過那麼長時間。我之所以從殷地跑出來,就是想去找我娘。”

結果沒想到從殷地跑出來,兜兜轉轉卻來了這裡。

柳葉知道她的經曆,想到她年紀不大,不由心生憐惜。

亂世多怪事,她歎了口氣:“幾個月前,差役還不是什麼人都帶走的……隻是國君最近下了命令,要征十萬人去與殷人作戰,差役把附近幾個城市掏空也沒法找到這麼多人,隻能看到人就帶來軍營充數,爭取湊滿十萬這個數字報上去。”

出於體貼,柳葉儘量把話說得又輕又慢,確保她能聽懂。

皎皎聽得艱難,但還是懂了大半,聽懂後當然怒火高漲。

越王!又是越王!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國君!

皎皎早前知道越王行事荒唐,但此刻他的荒唐隔著千萬裡害到她身上,她還是忍不住對他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