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戲子【兩更合一】(1 / 2)

這一出顯然讓大家都沒了興致。

煙花落幕,大家便零零散散地從來星樓離開。皎皎注意到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似是憐惜,又似是無奈。

在皎皎印象裡整日活潑得像是隻百靈鳥的靈鹿,在看見窈娘去了西樓後,麵上的笑也開始隱沒。

麵對著皎皎疑惑的眼神,她歎息一聲,牽起皎皎的手,帶著她重新回到了住處。

房屋的門關上,皎皎問:“剛才是怎麼回事?”

她想到從西樓扔下的瓷器和碎紙花,還有那隱隱約約的哭聲,沒忍住繼續問:“靈鹿,那裡住的是誰?”

極樂坊雖是伶人坊,皎皎來這裡的時日不多,但看得出來窈娘對坊內的姑娘們都是十分寵愛的。拿她自己做例子,先是讓她在屋內靜養,隔三差五地派大夫替她看病配藥,又是為她訂做衣衫,用得都是名貴的料子。

窈娘說她沒有享有特殊待遇,皎皎是信的。她今晚見到的極樂坊內的姑娘們,大多都是如同靈鹿一樣,被養得嬌憨可愛,天真無邪。受過苦的人是沒有這樣的眼神和神態的。

可既然如此,西樓到底是誰?能讓對所有人溫柔的窈娘用那樣粗暴的手段對待?

西樓裡的人,是皎皎見過的唯一一個在極樂坊哭的人。

長潁的一切都如夢似幻,不似人間境,而今晚西樓的哭聲,終於將長潁從天上拽著拖到地上,染上了幾分塵世氣息。

以往皎皎問什麼,靈鹿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

今晚上她第一次犯了難。

麵對皎皎的疑問,靈鹿支支吾吾,什麼都說不出來。

半晌後,她愁眉苦臉地握住皎皎的手,給出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西樓住的人,長潁人人皆知。你以後便明白那人為何如此了。”

她遮遮掩掩,讓皎皎沒法不對西樓住的人充滿好奇。

不過她在長潁初來乍到,照顧自己都照顧不過來,因此沒過幾日,她就漸漸把西樓的人忘在了腦後。

除夕過後,坊內的姑娘們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甚至坊內的氣氛比以前更多了幾分肅然。

靈鹿解釋:“離花朝節還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大家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演出,這可是極樂坊一年少數的幾次演出,大家是要好好準備的。”

演出?

皎皎不知道極樂坊是如何演出的,她問:“是在哪個地方搭個台子,然後去台上表演,還是去哪個園子裡,等著觀賞之人到來?”

“都不是。”靈鹿神神秘秘,“到時候我帶你看看,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笑裡難掩自豪,“總而言之,不會讓你失望的。”

皎皎遲疑:“是所有人都要上台演出的嗎?”

“當然不是。十三歲以下的女孩都不用去,學藝不精的也不用去。如你我這樣年齡未滿的人,那一日大可以白日去郊外踏青,晚間再回到城內看演出。”

說到這裡,靈鹿眼睛一亮:“皎皎,花朝節我來給你打扮!窈娘不久前給大家訂了一批首飾,我從中選了一些漂亮的,我覺得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見靈鹿又去搗鼓她的首飾盒,皎皎扶額,無可奈何。

皎皎身子養得差不多了,除夕過後沒幾日,窈娘來見她。

“想必靈鹿已經告訴你極樂坊內的三小坊了。”她問皎皎:“我直接問你——可曾學過舞?或者學過什麼樂?”

她沒問戲,是覺得不必問。女兒戲本就是由越地的女子來唱的,皎皎聽得懂越語,說卻是說不了幾句的,更不用說唱。

皎皎老老實實回答:“不會舞,不會樂。”

窈娘問:“會唱歌麼?”

皎皎答:“不會。”

窈娘頓時笑了。

她這笑不是彆的,隻是因為越地人人愛舞愛樂,平民百姓便是不正經學習舞樂,也能張口哼上幾首歌,像皎皎這樣什麼都不會的的確是少見。

見皎皎雙眸澄澈地看來,窈娘心裡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

“果然是燕地的人。”她捂唇笑,問皎皎:“那你會什麼?”

皎皎低頭想了想,回道:“會做糕點,形狀是兔子或貓狗的糕點。”

窈娘終於撐不住,笑出聲來。

她說:“不錯,會做糕點也很好。改日你去紅藕那裡,借用她的廚房做一籠,如果你願意,還可以送我幾塊嘗嘗。”

不是什麼大事。

皎皎點頭:“我做好後拿去給您嘗嘗。”

是個實誠孩子。

窈娘微微一笑,繼續同皎皎說起學習的事情:“既然如此,你說你不懂舞不懂樂,那便由我來安排你學什麼。”

她沉思:“學舞需要功底,你現在開始雖然不算晚,但也絕對算不上早。獨舞沒幾年功底不行,齊舞又需要你和其他人培養默契,這樣看來,舞坊不適合你。”

窈娘心中有了主意,起身:“既然如此,你跟我來。”

她果然帶了皎皎去樂坊,隨手指了一個與皎皎差不多大的姑娘過來,對那姑娘道:“靈蟬,花朝前,你來教皎皎學琴。”

名叫靈蟬的姑娘乖走近,乖巧道:“好的,窈娘。”

窈娘又回頭對皎皎說:“靈蟬年紀不大,在琴上卻很有造詣。花朝前,教琴的女師傅忙著替登台的姑娘們準備樂曲,你暫且先和靈蟬學幾日。”

花朝前窈娘也閒不下來,安排完皎皎,她很快離開,去處理其他的事情。

靈蟬身量與皎皎差不多,看起來文文靜靜。

“我知道你,你是皎皎。”窈娘走後,靈蟬小聲和皎皎說:“我聽靈鹿在舞坊說起過你,除夕那一晚也見過你。那一晚我本想和你打招呼的,但你周圍都是舞坊的人,我擠不過去。”

皎皎道:“現在認識也不晚。靈蟬,辛苦你教我學琴,我什麼都不會。”

“不辛苦,教你不會辛苦。”

靈蟬看著她,目光被她微微一笑時展露的梨渦所吸引。她悄悄紅了臉,挽著皎皎的手臂:“我原先還以為你會和靈鹿一樣去舞坊,你能來樂坊,皎皎,我真高興。”

皎皎默然:果然,長潁就沒有完全內向的人。

靈蟬是個耐心的人,她沒教過人,但在教皎皎的過程中體現出了十二分的先生風範。

她拿了一張七弦琴過來,放於膝上,輕聲細語地和皎皎介紹七弦琴的構造,又簡單展示了彈琴的指法。

皎皎聽得頭疼——她其實對於這些完全沒什麼興趣。

但前有窈娘的吩咐,後有靈蟬的耐心教學,她儘管提不起勁來,但還是努力去聽,讓自己不落下太多。

天氣一日日暖起來,花朝節轉瞬便至。

這一日清早,靈鹿早早便把皎皎喊了起來,催皎皎穿上窈娘為她訂做的三套春裝的其中一套。這一套衣衫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必須要在花朝節穿出去的:月白為底色,外衫不是淡青,而是深的綠,衣衫上花紋的精巧,皎皎自認她十輩子也繡不出來的。

靈鹿替她戴上頭簪,為她挑選了一副小巧的耳墜子,本來想為她為她上胭脂,但看了她的臉半晌,還是放下:“天然殊色,不需要畫蛇添足。”

今日要去去城外踏青,靈鹿自己當然也盛裝打扮。她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衣衫,亭亭玉立,秀色可餐。

靈鹿帶著皎皎與其他極樂坊的姑娘們問好。這一日不需要登台的姑娘大約有三十人不到,窈娘專門請了幾個雜役隨著她們出門,好在她們踏青的時候護著她們。

靈蟬也在其中。

她對皎皎說:“皎皎,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聽皎皎說是靈鹿打扮的後,她露出了豔羨的目光,殷殷看向皎皎:“下一回我能為你打扮麼?我那裡也有很多漂亮的簪子和耳墜。”

皎皎不知道說什麼,她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深刻地了解到,愛美這件事是融入了長潁人的骨血的。

踏出極樂坊前,靈鹿遞給皎皎一頂帷帽。

皎皎見靈鹿和其他姑娘都開始戴帷帽,自己跟著一起戴上,可戴在頭上後,她才發現這帷帽的白紗半長不短,無風隻能擋到下巴,微風輕輕吹過,輕如薄翼的白紗便會悠悠然飄起,露出下半張臉。

皎皎疑惑:這帷帽能擋什麼?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靈鹿咯咯一笑。

她掀起帷帽的一角,對皎皎說:“你不覺得半遮半掩最好看麼。尤其是美人戴帷帽,風拂起,露出帷帽下的麵容,我便是想想都要心動。”

彆處的人戴帷帽是為了遮擋麵容,唯有長潁的人才能想得出這種用法,讓帷帽生生變成了欣賞美人的工具。

皎皎一時之間不知道頭上的帷帽是摘是戴。

靈鹿把她的手從帷帽上拿下來,笑嘻嘻:“皎皎,彆摘。你戴帷帽好看,我喜歡你戴帷帽的樣子。”

皎皎歎了口氣。

她環視周圍一圈已經戴上帷帽的女孩,覺得周圍人都戴帷帽,她混在其中什麼都不戴,反倒是奇怪得很。

這樣一想,她隻能任由帷帽留在頭上。

大家坐牛車去城外。

皎皎來到長潁後,第一次出極樂坊,親眼見見長潁的景色。

縱然心裡有準備,但真正身臨其境,還是忍不住訝然。

亭台樓閣,九衢三市,八街九陌,五步一茶樓,十步一酒肆,小販在街邊吆喝,往來多雕輪馬車,行人多穿紅戴綠,笑容晏晏。

誰能想象這樣繁華的國度的一角,竟然有無數人流離失所、骨肉分離。

同樣的戲文,是能唱出兩種心境的。

想到自己如今身處春燕、竹青向往已久的長潁,皎皎心情複雜。

她合上馬車上的簾子。

“不看看街邊的桃花?”靈鹿問,“雖然開得沒有三月多,但也可以欣賞一下。”

皎皎收回思緒:“桃花?我怎麼記得之前在樓閣之上看,街上種的多是金盞菊和梅花。”

這又是長潁人才知道的事情了。

靈鹿恍然大悟:“我忘記你不知道了。”她解釋,“國君愛花,每到冬末春初就會命人從城外的山上移植桃花樹木到城內,這樣春日到來,城裡便處處是桃花了。”

皎皎想到曾通過窗看到的金盞菊,怔楞:“然後夏末,再命人把這些桃樹挖了,種上秋冬的金盞菊和梅花?”

靈鹿點頭。

皎皎無言。

一切荒唐可笑的事情,放在越王這個人身上仿佛就合理了。若地點是長潁,那便更能理解。

牛車搖搖晃晃地駛向城外,來到溪邊。

皎皎下牛車的時候,見到溪邊的草地上已經有不少人正坐著了。年輕男女或是斜倚在樹下,或是盤腿坐著,嬉嬉鬨鬨,明媚燦爛。

皎皎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幾個少年郎身上,更準確的說,是落到他們的耳朵上。

春燕說得沒錯,越地的男子的確多打耳洞。

長潁的少年郎同女子們一樣打扮鮮豔,也同女子們一樣戴耳墜。但他們的耳墜並不如女子繁複,多以簡單的銀飾為主,也有耳飾是流蘇的,流蘇綴下,顏色多於衣衫顏色相配。

他們如此打扮,並不顯得過分女氣,反而彆有一種獨屬於長潁少年郎的殊麗葳蕤。

極樂坊的姑娘們找了一處桃花樹下坐下。

她們一群人自下牛車,周圍所有人的目光便跟著走動。長潁人極擅長辨認美人,帷帽遮擋了半張臉,卻遮不住身姿、雪膚、皓腕。

因此她們一落身,周圍便有兩三個少年郎站起身來,手拿蘭花過來作揖。

“可是極樂坊的姑娘們?”說話的少年郎瞧著十七八左右,身材纖長,麵容秀雅。

說起極樂坊,他雙眼清明,舉止瀟灑大方,晏晏笑道:“隻有極樂坊才有這麼多的漂亮姑娘。諸位一來,桃花失了色,我等也失了魂。”

皎皎來長潁一段日子,知道長潁的人說話是不遮不掩的。

燕地的普通男女懼於說起情愛,他們卻把情愛喜歡掛在嘴邊,直白得很。

果不其然,少年郎的話並沒有讓極樂坊的姑娘們生惱。

大家笑嘻嘻地說他好眼力。

“我等期待極樂坊今晚的表演。”

少年郎含笑,目光越過一眾人,落到皎皎身上。他伸手把蘭花遞給皎皎,“不知這位姑娘可否收下我的花?”

眾姑娘起哄:“原來是奔著皎皎來的!”

皎皎愣住,沒想到會扯到自己身上。

她剛想拒絕,靈鹿卻先一步替她接過花,把花塞到她手裡,笑著對那少年郎說:“花可以收,人你是帶不走的。”

少年郎遺憾地歎息一聲,但還是道:“得見佳人,不負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