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越鰣(1 / 2)

皎皎回屋待了半個時辰,還是沒法回過神。

今晚的一幕幕在她腦海中回放,從畫舫看戲、他被綁著上台,到不久前他坐在嫁衣上,啞著哭無人愛他,一個個場景切換回播,全都是豔麗的紅和他麵上乾涸不了的淚。

絕望鋪天蓋地,哪怕到現在,皎皎都覺得自己沒法呼吸。

這容貌昳麗的少年是誰?他什麼會被困在西樓?待坊內所有姑娘都溫柔和善的窈娘,為什麼獨獨對他下了狠手,綁著他上台演戲?

皎皎咬唇,想起那少年伏倒在地哭喊的話語,再聯想到靈鹿之前說的“窈娘也不想的”,一個猜測緩緩出現在她的腦中。

靈鹿坐在皎皎的身旁,小心翼翼去看她。

“本來想帶你看看坊內姐姐的表演的,我不知道他今晚也會登台。要是知道的話,我就不會帶你去看了……或者在他登台之前,就先帶你離開。”

她歎了口氣:“那位前兩年登台登得多,最近兩年次數少了很多,去年隻在中秋登了一回。沒人想到他會在花朝節上台,窈娘之前都沒打算讓他這次上的,想來應該是……突然想起了他,派人來了命令。”

她含含糊糊說了兩個字。

皎皎沒聽清楚,卻已經猜到。

能在長潁這片土地無法無天的人,隻有一個。

她握緊拳頭,想起曾經在營地裡的所見所聞,咬牙低聲問:“是越王……?”

這兩個字是忌諱。

靈鹿臉色一變,急急過來捂住她嘴巴,回頭去看門口。

見門關得嚴實,門外沒有人影,她才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皎皎,我知道你是燕人,可是現在你在長潁,你得跟著我們喊國君才是。”

皎皎知道靈鹿是為了自己好,她默然半晌,點了點頭。

她實在是太想知道西樓的少年是什麼情況,便繼續問:“所以西樓那人與……與國君是什麼關係?”

到底是怎麼惹了越王那個瘋子,才被他想出這樣的法子折辱,非要讓他在整個長潁的人麵前醜態畢出。

“第一次看到這個,你會難受也正常,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覺得很痛心。”

靈鹿歎息一聲,見皎皎今晚頗受震撼,如今又是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想著不告訴她,她也許更加耿耿於懷,隻能同她說:“西樓那人,是國君之弟。”

皎皎著實沒想到西樓少年被折辱至此,居然身份那麼高貴!

她瞠目結舌,不自覺舔了舔唇:“既是國君之弟,為何會淪落至此?”想了想,又問:“把他關在這裡,綁他上台,是國君下的命令?”

皎皎是真的想不通:“他們血緣深厚,何至於做到這種地步。”

“彆的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有一件事,全長潁的人都知道。”

靈鹿道:“現在西樓那位,曾是先任國君最疼寵的小兒子……長潁所有人都曾以為,他會是越國今後的王。”

曾是。曾以為。曾。

皎皎閉了閉眼,想起西樓那少年伏地痛哭的模樣,再一次刷新對這個亂世的認知——

百姓無辜,生死不在手中,可那西樓少年算怎麼回事?

他也曾尊貴無比,甚至差一點就坐上王位,但如今還不是生不如死,縱然撿了一條命,可活得比草還輕賤,長潁數十萬人都要見他潦倒狼狽。

皎皎茫然:在這個世道,到底要走到什麼地步,才能安然活下去,且活得至少還有些人的尊嚴?

長潁的繁華迷了皎皎的眼,再加上得知劇情改變,殷鞅受了原本劇情中沒有的傷,皎皎這幾個月來的確放鬆很多。

殷人退兵,長潁現在看來安寧和平,皎皎原本想著在極樂坊好好想一個萬全之策再做行動,花朝節得見西樓少年的慘狀後,卻覺得一顆心又焦慮起來。

極樂坊當真是可以久留之地?

窈娘能夠護得住那麼多的女孩,卻還是要押著西樓那人上台唱戲。整個長潁城的人對他分明是憐惜的,卻無人敢站出來替他說一句話,求一句饒。

長潁城看似安全,實則有一個最不安定的因素——那個荒誕到極點的越王。

窈娘能說自己護得住人,隻不過是真正有權力的人暫且沒有對極樂坊的女孩下手罷了。

如果那一日那些人興致來了,極樂坊怎麼護得住人!極樂坊裡所有人的錦衣玉食,全都猶如那一晚畫舫旁小舟裡的金子,是被人從指縫裡漏出來賞的。

可若是不留在極樂坊,誰又能保證不會再次發生上回從殷鞅身邊逃離後發生的事情?她便是不被抓取軍營,或許也會被抓去彆的地方,遭遇更可怕的事情。

皎皎想不到出路。

花朝節的鬨劇翻篇,極樂坊又恢複了往日的安穩和樂。

坊內的姑娘們穿著漂亮的衣裳,每日在坊內過著舒心快樂的日子,仿佛所有人都把花朝節發生的事情忘了個乾淨。

西樓依舊會有哭聲和東西被砸碎的聲音傳來,大家做不到聽不到,卻可以繞著西樓走。

皎皎能感受到所有人都想假裝西樓的異樣不存在,這樣極樂坊便還是以往那個沒有煩惱的地方——正如花朝節那一晚,西樓少年被穿上嫁衣,捆在椅子上送上台,他流淚,他掙紮,他摔倒,湖邊圍著至少數千人,卻都隻是沉默閉嘴。

蒙著眼睛,閉上耳朵,他所遭受的一切便回消失麼?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長潁人愛美,他們努力維持著長潁的美,卻不管這美是否是真實的。

花朝節後,窈娘正式讓女師傅去教皎皎學琴。

女師傅彈琴彈得極好,人也溫柔,但皎皎怎麼也學不進去。

她學得痛苦,每日麵對七弦琴,她腦子裡想得都是:為何要學琴?她對樂理半分不通,學琴得不到快樂,學琴有什麼好?

又想:真的要學琴?在極樂坊學琴,然後以後登上那畫舫,安安心心做一個伶人,奏樂給長潁的人聽?可她又不打算在長潁待一輩子,她是要去魏國找她娘的!

若是在和平年代,學樂器舞蹈無可厚非,畢竟可以陶冶情操。

但這裡是亂世!學讀書可以幫她看懂官府的布告,學騎馬可以幫她從殷鞅的身邊逃走,學琴給幫她什麼?

花朝節那一晚的景象徹底撕開了長潁的真麵目,那種平息了兩個多月的無法掌控命運的焦灼感再次浮現。

一日和靈鹿的聊天,更是把這種焦灼感推到頂點。

“剛才我去廚房聽紅藕說,送菜的人是從幾十裡外的彆的郡城趕過來的,說是他們郡城開春後又征兵了,他於是連夜趕來長潁找活做。”靈鹿拍了拍胸脯,“幸好我們在長潁,外麵的兵荒馬亂和我們無關。”

皎皎愣住:“殷人不是退了?那還征兵做什麼。”

“說是殷人休整了幾個月,不久前再度發動攻勢。”靈鹿可惜道,“那殷太子著實命大,聽說他昏迷了半個月,幾次險些沒了氣,沒想到還是挺了過來。”

殷鞅沒死!殷人再度攻了過來!

皎皎麵色發白,隻覺得原先稍微變動的劇情,又再次回歸到了原有的軌道。

殷鞅果然不愧是書裡的男主角,便是沒她擋刀,他還是活得下來。

他既然活了下來,後麵的劇情是不是還會繼續進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