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為他(1 / 2)

窈娘把皎皎帶到屋外,與她單獨談話。

她眼睛微眯,審視皎皎:“你識字?”

這年頭,大多數人都是不讀書的。

世道紛亂,文官多靠世家推舉,武官多靠戰場立功,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讀書認字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窈娘才會說“認字的都在宮裡當官”。

在這種情況下,聽到皎皎說自己識字,窈娘如何會不驚訝:她是女子,年紀不算很大,從哪裡學的字?

皎皎輕聲嗯了聲:“在燕地學的。”

她垂眸,想起二公子:“一位好心的先生教我的。”頓了頓,她嘴角扯了扯,“或許窈娘還記得我同你提過的三百金?他就是出三百金的人。”

窈娘的表情嚴肅起來。

她以一種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去看皎皎,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這件事我自有定奪。”窈娘半信半疑,“來了極樂坊就好好待著,你如果動了跑出去的心思,彆怪我沒告訴你半道被人牙子擄走的後果——極樂坊不愁你吃穿,一般權貴看在我窈娘的麵子上,也不敢隨便對極樂坊的人做什麼。可你在其他地方,卻不一定能有極樂坊好過。”

皎皎知道這個道理:“窈娘和坊裡姐妹對我的好,我心裡記著。”

窈娘麵色稍緩,心想這丫頭能看得開,倒是沒白費她在她身上耗那麼多心力。

繼而又想起皎皎居然會識字,窈娘腦袋疼起來:西樓已經供養了一位鬨騰個不停的活祖宗,難不成新收來的燕女身世也有異?

可長潁離燕地距離遙遠,窈娘在長潁城內能做許多事,手卻是沒長到可以伸到燕地的範圍。況且如果她真的花錢花力氣請人去調查一個孤女,結果什麼都沒查出來,那虧的不還是她?

窈娘揉了揉眉心,疲倦道:“你識字的事情不要在外頭到處張揚,我會讓今天聽到這事的人都閉上嘴,你自己也乖覺一些,彆給我惹麻煩。”

她太懂長潁一些高高在上的人的想法了:一位識字的美人可遇不可求,是比上等的美玉還要值得珍藏的存在。

皎皎低聲:“我聽窈娘的。”

皎皎識字的事情暫且不需要馬上處理,可西樓那位威脅她非要找人念書聽的事情卻需要馬上解決。

原以為找不到人給那位念書,現在問題也算解決,窈娘按住皎皎的肩膀,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等會兒我會讓雜役帶你上西樓,裡麵的人讓你念書,你隻管聽他的話,念書給他聽,哄他高興。但切記切記,不要對他心生不必要的憐憫,也不要離他太近。”

她意味深長道:“你來坊裡幾個月,看過花朝節的演出,應該知道西樓裡的人的身份。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當知曉有些人是可憐,卻不是我們可憐得起的。”

的確不是她可憐得起的。

畢竟她前途未知,尚且不知道能活幾個年頭,而他卻能夠在之後重登王位,殺儘所有他要殺的人。

皎皎默了默,道:“窈娘,我明白。”

“明白就好。”

窈娘鬆了口氣,帶著皎皎來到了西樓下,指了個雜役過來吩咐幾句後對皎皎說:“我就不上去了,他看到我要鬨。我去處理彆的事情,晚間再來問你事情。”

雜役領命帶著皎皎上西樓。

西樓陡且峭,皎皎跟在雜役身後,扶著木質的樓梯,一步一步向上走。鞋履踏在木質的長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音,皎皎想到西樓裡的人,每走一步心就提起一分。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走的不是木質的樓梯,而是懸崖峭壁上的繩索,走錯一步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走到一半,皎皎聽到窈娘忽然喊住了她。

“受了委屈不要忍。”窈娘半仰著頭,撚起一縷碎發彆到耳後,對皎皎說:“大不了不念就是。有什麼,我替你擔著。”

皎皎愣了愣,露出笑。

她雙手扶在外側的樓梯欄杆上,前傾身子,對樓下的窈娘說:“窈娘,謝謝你。”

這笑如春日朝露,露出兩個小梨渦,清新又純真,讓人看了心情都會不由自主變好。

窈娘被她笑得晃了晃,回過神來,瞧見她麵上的真摯,心底不由軟了下來。她無奈一笑,指了指西樓的頂樓:“快些去吧,早念完早下樓。”

皎皎乖巧地應了好。

皎皎繼續上樓。

窈娘站在院中,親眼看著她一步步走上去,離她越來越遙遠,見她站在頂樓的門口,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打開了門,進入了頂樓的屋內。

天氣晴好,她的背影在天光下,瘦弱卻堅韌。

多年後,新上位的越王為一個燕女歇斯底裡的事情傳遍長潁之時,窈娘站在院裡仰頭去看西樓,還是忍不住想起當年春末的那個晴天,皎皎一步步登上西樓的背影。

她想,他們是正緣還是孽緣,沒人清楚,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之間總歸是有些業障因果在的。

皎皎是不知道窈娘在想什麼的。

她站在頂樓的門口,深呼吸一口氣,聽著屋內傳來的淡淡的一聲“進來”,伸手推開門,進入屋中。

雜役站在屋外沒有進來。

皎皎獨自一人站在門口,悄悄打量屋內的布置:小物件不多,大多是沉重又名貴的家具。回想起他生氣時愛扔東西下樓,皎皎明白過來,或許能扔的東西都已經被他扔下了樓,窈娘大約是還沒來得及替他補上。

整個西樓隻住他一人,屋內當然是足夠寬敞的。

皎皎站在門口,見不到越鰣的人,一時躊躇不前,不知道該做什麼。在原地傻站了會兒,才聽到裡麵傳來他陰鬱的聲音:“都說了,進來。”

原來這個“進來”是去裡屋的意思啊?

皎皎應了一聲好,想到自己馬上要見到越鰣,心臟略微收縮。她捏著衣角,勉力壓下過分緊張的心情,越過紅楠木雕刻的屏風,走入裡屋。

裡屋的窗子全都關上,外頭半點光都透不進來,縱是白日,卻猶如黑夜。

幸好有些微的光亮通過屏風上的雕花透漏進來,皎皎才不至於成了半個盲人。

等看清裡屋的景象,她雙眸微睜。

皎皎原以為越鰣會在塌上,沒想到他卻坐在梳妝台前,穿著一身暗紅的衣衫,頭上歪歪斜斜地戴著一頂金燦燦的鳳冠,正取了一片胭脂花片,擰著眉頭嫌惡地看了一眼,還是嘗試著放在唇間,用力抿了一下。

顯而易見,他用不來花片,抿唇的動作太重,花片上的胭脂沒有塗抹均勻,在唇上暈開一些,再配上他頭上那頂搖搖欲墜的鳳冠,他這副打扮不僅不顯得美,反而顯得怪異又可笑。

皎皎怔住:這副打扮,分明是花朝節那晚他被綁上台的裝扮。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越鰣為什麼會把自己打扮成這樣?他分明是恨極了被打扮成這模樣上台演女兒戲的,剛才塗口脂的時候眼神也是不喜的。

驚訝之下,皎皎竟然直接與鏡中的越鰣對上了視線。

她發現他正通過鏡子觀察她,以一種極其認真的眼神,在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皎皎不敢有表情,隻沉默站在原地。

越鰣原本平靜的麵孔漸漸浮上了濃重的失望。

皎皎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忽的暴起,狠狠扯下頭上的鳳冠砸在了皎皎的腳邊!

上好的金玉鳳冠被他生生砸爛,鳳冠上的翡翠珠子被砸得紛紛掉落在地,有幾顆滾落到皎皎的腳邊。

她咬唇,神色張皇,不知道哪裡惹了他生氣。

越鰣冷笑一聲,扯下大紅的外衫,用手背去擦唇上的胭脂。胭脂暈到他宛若白玉的手背,暈開一片淡淡的紅。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衣,很是疲倦地坐在塌上,垂下眼沒有看她,一隻手搭在膝上,漠然道:“書架上有書,你隨便找本,從第一頁起念給我聽。”

書架上有十幾本書,不是戲曲,就是普通的詩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