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做夢(1 / 2)

沒人知道那一日的西樓發生了什麼事,仿佛皎皎隻不過如常去給越鰣念了一回書,越鰣就徹底厭棄了她,連帶著聽人念書的愛好都頃刻消失。

皎皎下了西樓後,西樓安靜了一個下午,晚上卻不斷有東西被越鰣砸落下來。

他砸東西的時候,皎皎在不遠處佇立,滿臉的茫然無措。

她蒼白著臉,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等待著審判。

窈娘聽到雜役的話後趕了過來。她看著滿地破碎的物件和被撕碎的紙張,再看著彷徨佇立的皎皎,隻覺得額邊的青筋都在一突一突地跳動。

她吩咐雜役把地上打掃乾淨,抬眼看了眼西樓,便摟著皎皎回到了她屋。

窈娘問:“說吧,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鬨出這麼大響動?”

她頭疼:“你給他念書的這一個月,我看他難得安靜這麼久,怎麼今天突然又發了狂?”

皎皎站在窈娘的麵前,手捏上了衣角,把衣角揉得皺巴巴的。

她嘴巴囁嚅幾下,想說什麼,但還是半日說不出來,隻能低了頭,頹然道:“窈娘,是我的錯。”

念了一個月的書,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讓人聽著都覺得心疼。

窈娘心軟下來,目光從她無意識捏在衣角的手移到她消瘦的麵頰,長歎一口氣:好不容易臉上養了點肉,念了一個月書又瘦回去很多了。

極樂坊不愁吃不愁喝,她消瘦明顯是憂慮所致。

窈娘拉了皎皎的手,把她拉到身前,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柔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見皎皎還是低著頭不說話,她強硬起來:“你今天不說出來,就彆離開了。”

皎皎握住窈娘的手,好半晌才苦笑一聲。

“真是我的錯,”她說,“窈娘,我惹他難過了。”

窈娘見她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什麼都撬不出來,隻能放她離開。

極樂坊裡,風吹草動都傳得很快。晚間靈鹿回來,皎皎沒說一個字,她已經從其他人口中把這事知道了個大概。

她氣鼓鼓,嘟囔道:“他是很可憐,可是皎皎你也很辛苦啊。一個月來隔上兩三日就去替他念書,念得嗓子沙啞成這樣,他不憐惜你算了,居然還衝你撒氣。”

皎皎垂眸,想起那一日他從期待到失望、失望到絕望的雙眼,心裡那種悶悶的感覺又浮現上來,讓她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她出神許久,才道:“靈鹿,真的是我的錯。”

那一日,他把血淋漓的傷口硬生生撕開,隻為了求她為他再哭一回。

她被他突然吐露的秘密驚得沒有反應,他等不到她的淚水,自己的眼眶卻漸漸濕潤了。

皎皎被越鰣趕了出來。

他陰晴不定,剛才還溫柔地按著她的手捂在左耳,下一刻卻砸了桌上的茶杯。

陶瓷杯被砸得四分五裂,他紅著眼眶,指著門對她喊:“滾!滾出去!!!你這個騙子,你根本就不會為我流淚!!!”

皎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絕望和偏激,還有希望落空的悲戚。

這是接近他的絕好時候,皎皎想,她隻要為他流幾滴眼淚,再對他說幾句憐他愛他的假話,他必定會把她放在心裡,日後登位少不了她的好處。

一切都想得很好,可實踐起來怎麼那麼難。

皎皎發現自己居然無法理直氣壯地欺騙越鰣。她迷茫:他已經那麼可憐了,她真的還要靠欺騙來博取他的好感麼?

可她也想活命啊。

皎皎很難過,這難過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越鰣。

難過自己壞得不夠徹底,又難過越鰣可憐得太過徹底。

自那一日後,越鰣再也不找皎皎念書給他聽了。

像是從未認識過她,他再次回歸到了以前的生活,過起了一個人獨居西樓之上的寂寞日子。

皎皎的竹簫果真學得不成,三個月過去,女師傅無奈地表示皎皎真不是這塊料。

“在樂坊待了半年多,沒想到是白費功夫。”

窈娘對皎皎說:“看樣子你真的得去戲坊。幸好我瞧著你如今能說上許多越語,去戲坊□□□□身段和嗓音,練個大半年或許能登台演個小角色。”

一切都在朝著皎皎期望的方向進行,可聽到窈娘說出這話,皎皎卻沒那麼高興。

她想起西樓裡的越鰣,覺得很無力。

原本想著要接近他的,他的確給出了機會,可惜她沒接住。

皎皎想,現在越鰣該恨死了她吧?或許登位後要殺的第一個人就是她,畢竟他說了她是騙子。

殷鞅帶著殷人破了越國兩座城的消息傳到皎皎耳朵裡時,她正在戲坊裡被女師傅揪著戲文一句一句地教。

她越語說得比半年好許多,但唱起女兒戲來還是有些奇怪,因此女師傅對她的學習是抓得最緊的,其他人練了一會兒休息聊天時,女師傅還在帶著皎皎練習。

戲坊裡幾個姑娘說著從雜役嘴裡聽到的新鮮事。

一個姑娘說:“殷太子著實討厭,他身體一好,就來奪我們越人的城池。”緊接著慶幸道:“幸好我們在長潁,殷人再怎麼都到不了長潁。”

另一個姑娘附和:“是啊,幸好我們在長潁,不用親眼見到那些死了人的事情。噫,我看紅藕殺魚都不敢,見到人死肯定會被嚇哭。”

皎皎聽她們說著話,很想對她們說,沒什麼好慶幸的。

如果劇情繼續走下去,殷人會一路攻到長潁。隻不過長潁的人不會死於殷人的鐵蹄,而是會死於越鰣的殺戮。

一想到窈娘、靈鹿靈蟬、極樂坊裡這些姑娘也許都會在幾年後化作屍體,皎皎的心顫悠了起來。

她的目光遙遙望向西樓,垂眼想:還是得想辦法接近越鰣,隻有這樣,才能爭取一個所有人都圓滿的結局——長潁的二十萬人不用死,她可以和母親團聚,他也可以高坐王座,享臣民愛戴,不用像原書裡那樣瘋癲死去。

他不是想要人愛他麼?等到了那時候,多的是人愛他。

困擾了皎皎許久的煩惱被疏通,皎皎勉強振作了精神,更加用心地學唱戲。

錯失了一個機會,她打算再為自己創造機會,去到他的麵前。

極樂坊的規矩是姑娘們十三歲才能登台,此刻距離皎皎到十三歲隻差半年。

皎皎數著日子,算要多久才能走到他麵前。

想到花朝節那晚越鰣歪倒在畫舫上的模樣,皎皎又想,來戲坊其實也不錯,至少下回他摔倒,她如果在台上,還可以把他扶起來。

雜役的動作粗魯,她一定比他們細心,不讓麻繩把他勒得太緊。

她幫不了他太多,但可以努力讓他少受些罪。

日子就在戲坊學習的點滴中過去了兩個月,來到了七月下旬。

夏日並不好過,要麼暴曬,要麼暴雨。長潁的夏日比祈水郡難過得多,尤其最近幾日來了颶風,風大得人走兩步身子就要歪斜,撐傘根本擋不住暴雨,渾身照樣要被淋濕。

靈鹿同皎皎說:“長潁每年夏日都要來這麼一回,你且忍一忍,沒幾日就會過去。”

暴雨颶風的日子,窈娘憐惜極樂坊的姑娘們在風雨裡趕路會受寒,想到八月十五的中秋夜晚極樂坊需要演出,不想大家在演出前身子出問題,於是很爽快地給大家休了幾天假,讓大家在屋內休息。

誰都沒有想到,沉悶了幾個月的越鰣會突然發了瘋,和窈娘說自己又要聽人念書了。

極樂坊識字的就一個姑娘,他說是要聽人念書,實際上更準確地說,是要聽皎皎念書。

窈娘不想讓皎皎在風雨裡奔波,咬著牙拒絕了越鰣的無禮要求,誰知他麵無表情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破碎瓷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藏起來的,一言不發就要往自己脖子上劃,一股子狠勁。

怎麼越來越瘋了!

窈娘連忙去攔,無奈讓人去請皎皎。

這天氣風大雨也大,皎皎來到西樓的時候,不久前還乾乾淨淨的衣衫全部濕透,青絲潮濕,黏在麵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