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開幕(1 / 2)

崔宿白。

二公子。

燕國百年來最年輕的國相。

皎皎躺在床上,閉上眼,耳邊卻又浮現出剛才靈鹿說的話。

靈鹿說,他當上國相了,還在燕國各地辦學,允許女子也能進書堂學習。

這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燕地重禮尊姓,讀書一向是被認為是男子的事情。便是在祈水郡這麼個小地方,她幼時想要去學堂裡聽夫子上課,夫子也不肯通融,還震怒不已,罵她離經叛道。

祈水郡的一個夫子都這麼想,王都雍陽的其他人便不會那麼想麼?

燕國百年來最年輕的國相,這是榮譽,也是壓力。上至國君士族,下至燕地千萬民眾,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他當上國相後會做什麼。

而他當上國相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辦學,讓女子也能讀書,成為了當年夫子口中的離經叛道之人。

離經叛道。

想到這四個字居然會和二公子那樣的人聯係到一起,皎皎便忍不住想要笑。可她嘴角剛扯了扯,眼淚卻忽然落了下來。

做這樣的事情,會有人感謝他嗎?

不。沒有人會感謝他的。

在這個朝生夕死的世界,尋常人活著都艱難,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讀書能有什麼用,沒人會知道他為什麼會一意孤行地要讓女子也能有讀書的權利。

六國的人都把他當笑話看,便是連靈鹿這樣的普通女子在聽到這事後,也把它當做趣聞,說他是個奇怪的人。

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支持他,可他還是做了。

皎皎用手合住眼,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她無聲哽咽。

對皎皎來說,崔宿白一直是以一種保護者的形象存在的。

五歲那年,是他救下她們母女,讓她們不再居無定所,在祈水郡過了許多年安穩幸福的日子。後來她去學堂偷聽夫子念書,被夫子拎到他麵前,也是他護住了她,知道她想讀書的原因後,不僅沒恥笑她,反而是當了她那麼多年的便宜先生,教她讀書認字。

他為什麼要辦女子也能讀書的學堂?

或許他是覺得,如果在他看不到幫不到的地方,還有彆的姑娘像皎皎一樣想要讀書,至少她們不必像她當年那麼辛苦,也不必像她當年一樣被嘲笑被辱罵。

如果這世上,還有其他皎皎。

他也許以為,她已經死了。

會這麼想的,不止他一個。

皎皎把臉埋進枕頭裡。

她再一次想,一定要撐下去,和越鰣一起熬過這段艱難的日子,然後告訴那些人,她還活著。

雖然過得艱難,也吃了很多苦,但她還是活下來了。

臨近除夕,窈娘終於解除了皎皎的禁足令,書童的角色沒了,窈娘讓女師傅新排了一出戲。在新戲裡,她的詞更多,出場的時間更長,可皎皎卻喜悅不起來。

她不愛唱戲,她隻是想和越鰣在同一個戲台上。

新戲的詞與以前也大不一樣。

女師傅很奇怪:“之前還覺得你在女兒戲上有天賦,很多字眼都咬得很好,怎麼最近幾日的進度不比以前?”

麵對女師傅不解的表情,皎皎道:“也許是您以前高看我了。我其實並沒有什麼天賦。”

以前大家覺得她有天賦,不過是因為書童的那幾句詞都是由著越鰣在那暴雨狂風的幾日,帶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學的。

越人的戲,當然是越人才知道怎麼唱。

西樓比以前更沒人氣。

以前時不時會扔點東西下來,偶爾也會傳來哭聲,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寂靜得像是裡麵沒有活人。

西樓徹底從一座牢籠變為一座墳墓。

皎皎每次經過西樓,會習慣性地往上看一眼。

但現在越鰣不扔東西了,她自然見不到他的人。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右耳的耳鳴還嚴重不嚴重,晚上的覺又睡得好不好。

皎皎這樣想。

除夕前三天,窈娘放了所有姑娘的假。

靈鹿帶著皎皎,與其他姑娘一起在院子裡掛燈籠、貼福字。大家都很有熱情,嘻嘻哈哈把整個極樂坊都貼上了福字,就連紅藕的廚房都沒有被她們放過。

在廚房裡貼完紅字,大家團團圍住紅藕,七嘴八舌地說著除夕想要吃的飯菜。

這麼多姑娘一起說話,紅藕聽不過來,很快就被煩得捂住耳朵,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吃什麼都聽我的。”

過年要穿新衣,窈娘為每一個人都訂做了新衣和新的首飾。

傍晚的時候,姑娘們提前穿了新衣,約好晚上在來星樓一聚。都是年輕姑娘,沒有憂愁,除夕明明還沒到,卻硬生生過出了除夕的感覺。

被靈鹿和靈蟬拉著,皎皎一同去了。

到了後她才發現極樂坊的姑娘們多放縱。個個載歌載舞,美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到一會兒就倒成一片。

屋子裡的酒氣彌漫,皎皎起哄著喝了幾杯。她酒量不好,沒幾本就喝得有些頭暈,與興致不落的靈鹿說了一聲,便獨自下了來星樓,打算先回屋裡去。

此刻夜色已是深重,皎皎從來星樓回去的路上經過西樓,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皎皎的酒醒了一半。

夜色濃重,有人正向左側身坐在西樓的窗邊,怔怔地看著來星樓的方向出神。

屋裡油燈沒有點燃,他孤身坐在料峭的寒風中,默不作聲,整個人隱沒在黑暗裡,若不是手臂一半搭在外邊,雪白的單衣露出了一點顏色,沒人能發現他。

是很久不見的越鰣。

他在看來星樓。

皎皎意識到這一點,心驀的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