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煙花(1 / 2)

長潁的臣子們還沒商討好到底是要同殷人繼續作戰,還是乾脆與殷人議和,被他們惦記已久的殷人卻出乎意料地止住了腳步,不再繼續向長潁進發。

消息很快傳回長潁——殷王即將退位,在前線帶兵作戰的殷太子決定暫時回到埕陵,準備登位的各項事宜。

未亡的國君主動退位的事情在其他國家都是非常難見到的,唯有在殷地很是尋常,隻因殷人地處西北,受中原禮儀文化影響小,且崇拜神靈,許多決定都是由國師龜卜來決定的。

比如這一次,殷王不滿五十就打算退位,也是因為國師龜卜出來明年五月乃是新王登位的絕好年月。

殷人近些年來如此勇猛,一來是殷人將士身強力壯、驍勇善戰,二來則是帶軍作戰的殷太子知人善用、雄才大略。

得知殷太子要返回殷地王都埕陵,長潁臣子們先是鬆了口氣,又是愁苦起未來與殷地的關係。

鬆一口氣是因為殷太子要回埕陵,殷人進攻的號角暫停,長潁人至少半年多不用擔心哪一日就要被殷人攻進來一刀殺了。

愁苦則是因為上一任國君越彰荒唐,主動挑釁殷人引起兩地多年戰爭不說,更是多次派人刺殺殷太子,兩次致殷太子於死地。他要是真的有本事,乾脆把殷太子殺了還好,偏偏費了那麼大心力還沒殺殷太子,讓殷太子死裡逃生,更加仇恨越人。

殷人如今一路往長潁過來,一副不讓越人亡國就不罷休的氣勢,多多少少還是與殷太子兩次被刺殺得險些喪命的事情有關。

被越人刺殺兩次還沒死的殷太子要成為殷地新的國君了,怎麼想都覺得未來殷、越兩地的關係隻會更差,再悲觀一點,這場戰爭在被暫停後,或許馬上會被再度開啟。兩國不死不休。

那關於被奪走的十座城池的爭論在長潁依舊沒有停止。

有的人說,何不趁殷太子回去埕陵準備登位的這半年一舉奪回這十座城池?畢竟這段時間稱得上是殷人守備被鬆懈的時候。

但也有人說,殷太子回去埕陵,不代表殷人在前線沒有留下彆的將軍。如果殷人時刻警惕,越人率先再次發動進宮,說不定會又一次挑起殷人的怒火,逼得殷人繼續朝長潁打過來。

兩派人在議事殿吵起來,一個說要重現越人的榮光,一個說先保住國家,越鰣被吵得腦袋和耳朵都嗡嗡的。

他原本是伏在案上作畫的,結果聽著大臣們嘰嘰喳喳的爭吵聲,筆尖不小心在畫上多點了下,一幅快要完成的畫頓時被毀了。

越鰣騰的從座位上站起,冷著臉把畫團做一團,扔到一邊。

見大臣們被他的動作驚住,一群人停止爭吵跪下身來,越鰣強忍住捂住右耳讓他們滾的衝動,看向玉年:“你繼續聽他們議事。晚間再來找我,告訴我這一仗到底打不打。”

話說完,聽玉年應聲後,他無視大臣們欲言又止的神情,麵無表情地走出了殿外,朝著不遠處的藏書閣而去。

皎皎果然正靠在窗邊讀書。

越鰣來到樓閣下,沒有急著進入藏書閣,而是就這麼站在樓下,微微仰頭,去看樓上的皎皎。她看書看得入迷,麵容寧靜,他也看她看得入迷,眉目漸漸舒展。

冬日凜冽,初雪在地麵上覆上薄薄的一層,空氣中傳來梅花的香味。

越鰣不知想起什麼,唇角微揚。

他返身去園內折了一枝梅花,重新來到藏書閣樓下,喊二樓窗邊的皎皎。

皎皎正在屋內看早上才從藏書閣裡翻出來的一本史書,看得津津有味。這本書講得是薑王室在數百年前平定天下的故事,她讀著覺得頗有意思,一時全然浸入書中的世界。

比起二公子以前給她看的詩歌,其實她更喜歡這類書。

聽到樓下越鰣在喊她的名字,她才從書中出來,還在為書中的內容恍惚時,冷不丁低下頭,對上了樓下越鰣的笑臉。

他仰頭看著她,正笑著伸出手,努力把手中剛摘的梅花遞上來:“皎皎,這個給你。”

皎皎放下書,下意識地一手撐著窗台,俯下身,努力伸長另一隻手去接。

等接過這枝梅花,看著樓下笑眯眯的越鰣,她才回過神來,鬱悶地笑了:“為什麼一定要以這種方式給我?也不嫌吃力。你走上來,或者我走下去,怎樣都可以。”

梅花嬌豔,被她握在手中,卻奪不走她半點光彩。她唇比梅花豔,肌膚比雪白,整個人清豔又通透。

越鰣垂下手,仍舊笑吟吟仰頭去看皎皎,全然沒有不久前在議事殿內的煩躁怒氣。

他看著皎皎,明明不過是送她一枝梅花,而她笑著接過,這事尋常到不行,他卻獨自在原地樂得不行。

很高興。高興得一顆心都是漲漲的。

看他在原地笑得個傻子一樣,皎皎不解,但看著他在笑,也不由跟著他笑了起來。

她問越鰣:“你是不是長高了?在樓下隨便墊腳伸個手,就能把梅花遞給我了。”

越鰣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確定道:“好像是?我不知道。”

“長高了。”皎皎打量他許久,語氣肯定:“真的高了。”

越鰣繼續仰頭去看她,彎了彎眼睛:“你說高了,那就高了。”

皎皎在樓上,而他在樓下。他們之前一貫是他在樓上,皎皎在樓下的。現在換了位置,越鰣反而更喜歡。

看了一會兒,他心中癢癢的,於是又返身回去,再去折了幾枝梅花,重新回到藏書閣樓下。

明明可以幾枝一起遞給皎皎,但他非要分成好幾次,一枝接一枝地仰頭遞給皎皎。

他不嫌遞梅花累,皎皎卻覺得俯身接梅花累。

她陪著越鰣玩著幼稚的遞梅花接梅花的遊戲,接了兩三枝就倦了,乾脆地捧著這幾枝梅花下樓,來到越鰣麵前,無語地問他:“我們非要玩這種樓上樓下接梅花的遊戲?”

人都來到麵前了,越鰣惜歎一聲後,便把手中的梅花都一齊送到了皎皎手中。

他沒回答皎皎的問題,而是伸手比了比皎皎的身高:“我好像真的長高了。皎皎,一年前你明明有我下巴那麼高的,現在居然隻到我胸口了。”

他疑問:“皎皎,你怎麼不長個子?”

“……”他說的什麼蠢話?

皎皎氣得把梅花都摔回到他懷裡:“我長個子了的!明明是你長得太快!!”

越鰣接住懷裡七零八散的梅花,不知道為什麼皎皎會生氣。

“你彆生氣,是我的錯,我不該提你的個子。”

他笨拙地解釋,見皎皎臉繃得更緊,表情更加不高興,他不知所措地看她一眼,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手握住梅花,一手去拉皎皎的手:“皎皎,我帶你去一處地方。”

越鰣帶著皎皎到了一處寬敞的宮殿。

皎皎打開屋子,簡直快被這宮殿的金碧輝煌程度閃到眼睛——滿屋子的奇珍異寶!那麼大的宮殿,居然也被這些快要擺不下的珍寶顯得逼仄起來。

越鰣指著這些珍寶:“這些全是我小時候父王給我的,還有一些是之前各國使者送來的恭賀我成為越王的賀禮。我全都送給你。”

他注視著皎皎,握緊她的手:“……你今年的生辰禮物,我把我有的都給你。”

在他的目光中,皎皎再度感受到了遊街時那種被他拉上高轎的壓力。

“我不要,你自己收著就好。這些東西我拿去又沒用。”她從他懷裡把梅花又拿過來:“如果真的要送,這些梅花就當做你給我的生辰禮物好了。”

越鰣皺眉:“你不喜歡?那我也不喜歡。”

“你不喜歡就把他們變賣做錢財,給城外的流民去。這樣對你好。”

見越鰣仍舊抿唇生悶氣,皎皎無奈,知道他非要她收下這屋裡的什麼才肯罷休,於是目光在屋裡逡巡一圈,落到了書桌旁的瓷器卷缸裡。

她心神一動,指了指那放滿了書畫的瓷器卷缸,說:“那我要它。”

越鰣一愣,忽然紅了臉。

此前表現得大方的人在這一刻竟然不敢直視她的視線,他頭一偏,嘴唇囁嚅:“真……真要這個?”

皎皎點頭:“就要它。彆的不要了。”

越鰣局促起來,再次問她:“真……真要它?”

他結結巴巴道:“其實不是什麼名家畫作。沒屋裡其他東西值錢,我……我把它放進來,其實是想當做其他珍寶的附屬給你……也沒希望你真能喜歡。”

皎皎向那瓷器卷缸走去:“我覺得我會喜歡的。”

她剛要彎腰去把瓷器卷缸裡捆紮成一個個卷軸的書畫抱起來,越鰣卻拉住她的手腕,留住她。

他說:“先……先等等。”

皎皎笑話他:“你今天怎麼成了結巴了?”

越鰣抿唇,垂下眸不看她。

他三兩步越過皎皎,一個箭步走過去,半彎著腰在裡麵翻騰了好一會兒,從裡麵挑出一個卷軸,低著頭拿給皎皎:“拿這幅。這一幅是最好的。”

好吧,之前說要送她一整個屋子的珍寶的,結果現在她要這個瓷器卷缸裡的所有書畫,他卻隻給她其中的一幅。

皎皎失笑,接過卷軸,問他:“你是希望我現在看,還是回去看?”

越鰣指尖蜷縮,聲音很輕:“……回去看吧。”

他在原地遲疑一會兒,又對她說:“不喜歡的話隻管撕了。如果你不喜歡,我再送你其他的。”

皎皎其實是猜出這是他的畫,原本隻以為是他隨手畫的山水花草——她曾在極樂坊的西樓上見過他畫院子裡的樹——可此刻見到他的模樣,心裡卻隱隱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來。

她隱隱有些後悔拿了手中的卷軸,但看著他緊張中透著幾分期待的眼神,又覺得無法在這樣的眼神中說出退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