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字條(1 / 2)

兩個人互生悶氣,最後還是越鰣先撐不住。

皎皎側躺著身子背對他,他黯然坐在床邊,想著皎皎不久前看他的眼神,沉默許久後,終究還是頹然低頭,把玉年探聽到的消息都說了出來。

他先說芸娘的情況。

皎皎起初是躺著閉著眼的,可是聽著聽著,人就又坐起來。

鼻子酸酸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皎皎就從沒和芸娘分開過。在意外發生前,她甚至以為她會和芸娘永遠在一起,永遠不會離散。

沒錢沒權沒關係,做一輩子沒出息的賣糕女也很好,每次和芸娘說著不成親,要和她一直在一起的話也是認真的。

皎皎所有的勇氣、所有的堅持都是來自芸娘。在那段她初到這個陌生世界的彷徨歲月裡,是芸娘把她抱在懷裡,保護著她長大的。

皎皎可以沒有一切,卻不能沒有她娘。

從很小的時候,皎皎就明白,為了芸娘她可以死的。死不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可是若保護芸娘需要她的命,她也可以死的。

也是從很小的時候,皎皎明白,芸娘對她也是一樣的想法。如果能保護皎皎,芸娘也是願意死的。

在去祈水郡前,她們一直過得很不安穩。

一個美貌的女子要帶著一個幾歲大的女孩過日子,當然是很不容易的。她們一起逃過戰亂,一起睡過牛棚,一起被人販子追,但最坎坷的時候,隻要她往芸娘懷裡一撲,芸娘拍著她的背哄她,日子好像也沒那麼難過。

那時候的笑都是滿足的。

現在呢?過得快樂嗎?

一點也不。

可以穿錦衣華服,可以吃珍饈美味,沒人會像長樂巷的頑劣兒童那樣罵她野種,再也不用擔心會被抓到戰場上,每日都想著會不會活到明天。

可是皎皎一點都不快樂。

沒有芸娘陪在身邊,她整日活得跟個孤魂野鬼似的。白日人多熱鬨的時候還好,晚上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屋裡的時候才難熬,眼睛一閉,腦海裡全是過去十多年的剪影。

皎皎不能沒有芸娘。

沒有芸娘,她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意義就沒有了。這本來就不是屬於她的世界,她和這個世界唯一的紐帶,隻有一個芸娘。

多年之後,再次聽到芸娘的消息,皎皎淚如雨下。

想著那樣溫柔那樣好的芸娘正在遙遠的魏國的宮殿裡孤零零地等著她,等著她去見她,皎皎就難過得停不下淚來。

她那樣一個人,一輩子所有的出格、所有的努力,全都是為了皎皎。在皎皎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也才是個二十不到的年輕女人。

沒有親人、又沒來處,穿著名貴的絲綢衣裳,頭發散亂地抱著皎皎,獨自在山間逃跑。好多次被地上的枯枝或石頭絆倒,她摔得腿上手上都是血,卻把皎皎緊緊抱在懷裡,沒讓皎皎受到一點傷。

這樣愛皎皎的芸娘,這幾年晚上沒法抱著皎皎睡覺,她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她甚至不知道皎皎還有沒有活著。

皎皎從未在越鰣麵前哭成這個樣子。在他的印象裡,皎皎再怎麼哭都是安靜的,不會像現在這樣哭得抽噎不止,喉嚨不時發出嗚咽。

其實沒那麼好看的,狼狽又難堪,但是越鰣看著,眼裡的淚也跟著下來了。

“皎皎,你彆哭。”他找不到東西去給皎皎擦眼淚,於是便想去拿袖子給皎皎擦淚,“我……我不是故意想瞞著你的。我本來是想自己解決所有的問題,把你娘接來長潁後再告訴你的。”

那要是一直沒法把她娘接來長潁,他是不是就要隱瞞她一輩子?

皎皎冷笑一聲,揮開他的手,問他:“荊南枝過得怎麼樣?”

越鰣被她甩開手,麵上閃過一絲受傷。

他本來覺得自己的做法沒錯,現在見著皎皎的眼淚,才覺得自己原先是低估了皎皎她娘和那個叫荊南枝的將軍在皎皎心裡的地位,也低估了皎皎對這兩人消息的看重程度。

其實心裡還是憋得慌,但越鰣看著皎皎麵上的淚,還是把荊南枝的消息說了出來。

說荊南枝現在是鄭國的將軍,備受鄭王看重。

說荊南枝其實也在找她,行軍每到一處,都在派人問皎皎的消息。

有些事情越鰣不想說,但他也不想皎皎和他徹底生分,對他失望,因此到底不敢隱瞞,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出於一些彆扭的心思,越鰣說完這些後,還加了一句:“……玉年派出去的探子說,他其實是雍陽荊家的人。現在他去了鄭地,為鄭王作戰,抵禦燕人,荊家不少人便出來說他是不肖子孫,不忠不信,沒有廉恥。”

皎皎卻是想到了幽平郡裡寫滿了一張張紙的八字,怔住。

從“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到荊家人口中的“不忠不信,沒有廉恥”,這段路,這短短幾年,他到底是怎麼走的?

想起逃亡過程中被牽手時看到的他的背影,想起她一聲聲喊他名字時聽到的一聲聲耐心的應答,再想起分彆前他說的“彆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幾年間積累的所有的愧疚一齊爆發。

那個夜晚,荊南枝擺脫追兵,回到那個山洞卻找不到她時,他會怎麼想?

他又在那裡等了多久,這才放棄希望,獨自走上異國他鄉,成為荊家人嘴裡的不肖子孫的?

皎皎一刻都不能忍耐。

她捏住越鰣的衣袖,尚且含淚的眼眸此刻已經一片堅定。她對越鰣說:“我要走。我要去找我娘,去找荊南枝。”

皎皎怎麼能走!

越鰣慌慌張張去拉皎皎的手,結結巴巴:“皎皎,我知道你想和你娘在一起……這點我已經在努力想辦法了,我現在讓玉年也想,以後找更多的聰明人一起想,我們總會想到法子把你娘從魏國接過來的……你彆走好不好?”

皎皎抽開他的手:“你一直想不到怎麼辦?我不能一直留在長潁。”

她看著越鰣,“我知道你不想我走,是因為我陪你過了一段很難的日子。”說到這,她哽咽:“可是越鰣,真的太久了,我娘等我太久了。我再不去見她,她會出事的。”

……可是沒你在身邊,難不成我就不會出事嗎?

愣愣地看著皎皎,越鰣想這麼質問她。

越鰣忽然很恨皎皎。恨她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闖入他的世界,給他希望,給他快樂,陪他度過那段最寂寞孤單的時光後,卻那麼輕飄飄地說要走。

如果不能長久相伴,這短暫的相遇,到底是福氣還是折磨。

她有娘親,有一起成長的竹馬將軍,有大費周章弄了三國會盟隻為見她一麵的崔相。她的身邊有太多人,正如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時看到的她懷裡滿滿的蘭花一樣,她根本不缺人愛。

可他隻有她啊……他隻有皎皎一個人啊。

他什麼都抓不住,能抓緊的隻有一個皎皎。可唯一的這麼一個皎皎也不愛他,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越鰣胸口悶得難受,耳朵疼,腦袋也漲漲的。

他很努力想要壓下滿腔的委屈與痛苦,但發現完全做不到。忍耐許久後,越鰣還是躲開了皎皎的視線:“皎皎,你要找你娘可以……先成為我的王後好不好?”

先和他在一起好不好?

先來學著愛他好不好?

先給他安全感……好不好?

——怎麼到這時候,他還想著王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