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交易(1 / 2)

皎皎闖進宮殿中的時候,殷鞅正在與朝臣議事。

見皎皎到來,他顯得異常平靜。揮手讓朝臣退下後,他想了想,又讓屋子裡侍候的其他奴仆一齊退下。

朝臣們和奴仆們恭謹低頭,不問緣由,俱是安靜離開。

沒有人多看皎皎一眼。

滿屋空蕩,隻剩下殷鞅和皎皎二人。

殷鞅把手中的奏折合上,放到案牘之上,篤定道:“你知道了。”

“你大搖大擺地讓人來為我量身做嫁衣,甚至連遮掩布料和金釵上的鳳凰圖案的想法都沒有,我再蠢都該發現了。”

皎皎想到剛才侍女拿著做嫁衣的布料在她身上比劃的場景,隻覺得胸口一團火正在燃燒不停。她冷冷一笑,看著殷鞅:“怎麼?是你們國師又卜出什麼了?當你的吉星不夠,現在還得把一輩子都折給你,要陪著你耗十年,耗到你死才行?”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帶來埕陵,皎皎怒不可遏:“照這個勢頭下去,怕是你死了,你們國師也會要我為你殉葬——你們殷人當真野蠻!”

十年,她又提到十年。

她其實真的希望他馬上去死是不是?

殷鞅眼中暗潮湧動,但抬眸看她的時候,眼底又恢複成一片平靜。

他扯了扯嘴角,眼裡卻沒半分笑意:“你還挺有自覺的,婚還沒成,就想著要為我殉葬的事情了。”

見皎皎繃著臉看過來,麵上的怒意半分沒消,殷鞅上揚的唇角慢慢地拉下來。

他移開視線,淡淡道:“……這次不是國師龜卜後的結果,娶你也不是國師的建議。”

國師希望他娶的是鄭國王姬。

是他一意孤行,多年來第一次違背了國師的龜卜,自己做了決定,提出要和她成親。

不是國師的建議?

皎皎麵色沉下來,隨手抓起一本案牘上的奏折就狠狠往殷鞅身上砸去:“殷鞅,你適可而止——戲弄我也不該是這樣戲弄的方法。”

殷鞅不躲不閃,任由奏折砸到身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奏折冷硬的一角刮過下巴,她毫不收力,殷鞅的下巴上頓時出現一道淺淺的紅印。

他不怒,垂頭把奏折重新拿起,收到案牘上,嗬地一聲笑了,聲音嘲諷:“在你眼裡,我的王後之位是拿來戲弄人的麼?你是在瞧不起我,還是在瞧不起我身後的數百萬殷人?”

皎皎愣住。

除了戲弄她,也除了國師的龜卜,她實在想不出殷鞅非要娶她的原因。

她抿唇:“你既如此看重王後之位,為何不娶了鄭國王姬?”她看向殷鞅,冷靜道:“她身份比我高貴,配你綽綽有餘。”

為何不娶鄭國王姬?

殷鞅說不出理由。

不是不知道,隻是不願說。

不願對自己說,不願對麵前這個人說。

“你就當我沒幾年好活了,又成了國君,總該做一些讓自己高興的事情。”

殷鞅隔著外衣摸了摸左胸口已經好全的地方,失神片刻,抬頭見皎皎一雙漂亮水潤的眼睛正瞪著自己,一副被氣得說不上來話的模樣,心情也跟著好上許多。

他挑眉,意味深長道:“更何況,你怎麼知道鄭國王姬身份比你高貴呢?鄭國是小國,魏國卻是大國,你魏國王姬的身份可比她要高上不少。”

什麼——魏國王姬?

皎皎心神俱震,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那些過往的在祈水郡的歲月被翻倒出來,她眼前浮現出那個麵帶微笑的男人麵龐,隻覺得胸口一陣陣難受。

關於那個人的記憶,一直是皎皎最不想回憶的部分。

耳畔回想起那一句“他等過你一刻鐘的”,皎皎情緒翻湧,麵色發白。

拋棄的話說得再溫情,那也是拋棄。

她從前明明那麼信任那人的。她把他當家人,他卻拆散了她的家,害得她這些年被迫與母親分離。

是他強行帶走了她娘,逼得她們母女天各一方,想見不能再見。

是他毀了她這麼多年幸福安穩的生活。

皎皎喉頭微動,定定看著殷鞅,想要說什麼,但嘴唇囁嚅片刻,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半晌後她才偏過頭,喑啞道:“……怎麼可能。”她眼睫動了動,自嘲:“他可從沒把我當成過女兒來看。”

說來可笑,她曾經真的把他當做爹來看。

小院冬夜裡的嬉笑玩鬨給了她錯覺,以為他是個有心的人。

事實證明,走心了的隻有她。

“以魏序的性格,的確不會幫你至此。你該慶幸的是,你有個好娘。”

殷鞅淡淡道:“薑王室出身,早年被薑天子嫁給寧王,不知寧國發生什麼,她一介弱女子居然能帶著你逃到祈水郡,安穩藏身十餘年。魏序現在願意大費周章地找你,三國會盟的時候甚至開口出兩座城池,就為把你從越鰣那裡接回去,想必也是她與魏序達成了什麼交易。”

兜兜轉轉,皎皎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從殷鞅的口中得知芸娘的真實身份的。

一聽到芸娘的消息,眼淚瞬息間就從眼眶中滑落。

若說皎皎對芸娘的身份毫無猜測,那是不可能的。

皎皎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芸娘應該出身不低。畢竟她第一次見到芸娘的時候,她雖然形容狼狽,但衣衫華貴,滿頭朱釵,後來相處的日子裡,她偶爾也會說起一些尋常婦人不該知道的事情。

可皎皎一向當做不知道。

她從小就不問親生父親是誰,為什麼彆人的母親都有親人,可她娘卻孑孓一人。在皎皎眼裡,她娘有什麼秘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和她娘一直在一起。

皎皎眼淚如珠串墜下,哭得停不下來。

她咬唇,努力不發出一聲。想到殷鞅還在麵前,她不想讓他看笑話,但又忍不住眼淚,乾脆便轉過身子,雙手捂住眼睛。

聽到芸娘出身高貴,皎皎一點都沒有很高興。

她想著殷鞅的話,滿心隻有對芸娘的心疼。

到底在寧國發生什麼,才會逼得芸娘要放棄一切帶她走?

她那麼柔順溫柔的人,千辛萬苦跑出來,帶著她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看她長大一些了,結果又被那個男人擄走,被帶走的時候她的心情是如何的?

在這幾年間,不知道她的生死消息,她獨自一人在冰冷的魏王宮內,想的又是什麼?殷鞅說她與魏王做了交易,才讓魏王願意花兩座城池來帶她回去,他們做的又是什麼交易?

皎皎死死咬住唇。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幫芸娘算賣糕點的錢的事情,覺得很難過——連賣糕點的錢都算不明白的芸娘,現在卻那麼努力地逼自己去和彆人算計。

原先以為很遙遠的事情在這一瞬間離她忽然無比近。

皎皎擦乾眼淚,轉身問殷鞅:“……魏國之所以能那麼快吞並寧國,和我娘是不是有關係?”

在祈水郡的時候,越鰣是與皎皎說起過魏國花了不到五天就吞並寧國的事情的。

那時候的皎皎聽了隻覺得魏國強大,現在想來,魏國再強,要以那麼快的速度拿下寧國也絕非易事。

殷鞅的視線從皎皎紅腫的眼睛上移開。

心情不知怎的也壞了起來,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寧地的幾位大臣被帶到定鄴,就是如此聲討你娘的——他們說你娘背棄了整個寧國,害得寧國十餘萬人成了亡國之人。”

皎皎的淚意再一次湧出。

她知道芸娘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和她一樣,芸娘也隻有她。

她為了芸娘什麼都可以做,芸娘未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