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畫眉【兩更合一】(1 / 2)

墨老說的消息不錯,第二日,魏國使臣果真單獨來見殷鞅,言談間沒了前幾日的搖擺,神色也堅定許多。

使臣微笑道:“國君命我多謝殷王對王姬的一番情意。”他歉意道:“隻是王姬離家多年,國君和王後實在是對王姬思念成疾,因此還想多留王姬幾年,以此來彌補這些年對王姬缺失的陪伴。”

思念成疾?魏序是裝好人裝上癮了?

殷鞅冷笑道:“想不到魏王還是如此情深義重之人。”

見使臣的麵色不尷不尬,殷鞅坐在上首看了半刻,隻覺得魏國使臣果真如同魏序一樣厚顏無恥,不由心下倍感無趣,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淡聲道:“使臣在埕陵待了有一段日子,應該知道我殷地民風如何。不瞞你說,國師多年前就龜卜算出貴國王姬於我十分重要,這些年發生許多事情,證明國師所卜的確不錯——所以,你該懂我的意思了,對麼?”

他是什麼意思?

是不會放手的意思。

魏國使臣沒見過王姬,但一路從定鄴到祈水郡,再從祈水郡到埕陵,路上的確聽了許多關於王姬的事跡。

人們提起她,更多的還是說起越王對她的愛重,說她與越王於卑微中相識,後來越王上位,待她如珠似寶,為她頗有一種要江山不要美人的態度。

後來從燕人口中得知在祈水郡消失的王姬是被殷人帶到了埕陵,使臣本就驚訝不已,眼下聽殷王淡聲說起王姬,使臣難掩不解:這位他素未謀麵的王姬,到底是怎麼同時和兩國的國君都扯上關係的?

再想到定鄴的國君和王後,想起這位王姬身上還流著薑王室的血,使臣唏噓不已。

天家之女,果真了得。

使臣見殷鞅一副不肯放手的模樣,再想到國君信中的囑咐,歎氣道:“殷王莫要為難我,王姬的婚事一概由國君決定,我不過是傳話之人。”

“你既然是傳話之人,那麼就再儘一儘傳話的職責,替我再與魏王說一句話。”

殷鞅一手撐住座椅的扶手,微微前傾身子,看著使臣:“就說——魏國吞下寧國,威脅薑室,冒天下之大不韙,當真不怕諸國聯合,共同敵魏?”

這話是明晃晃的威脅,卻也是殷鞅的真心話。

魏國使臣麵上的笑淡下去。

他先是朝殷鞅彎腰行了個禮,繼而挺直脊背,肅然道:“寧王屠戮成癖,在位期間,寧國百姓過的是水深火熱的日子,國君之所以出兵寧國,也是憐寧國數十萬民眾。這本是解薑天子煩憂的善事,怎麼由您看來就變得如此不堪?”

當真有意思。明明是吞並他國,到了魏人嘴裡,卻成了普度眾生的大善事。

殷鞅被魏國使臣黑話說白話的本事驚到,好半晌才陰陽怪氣道:“……使臣好口才。要是我殷人早前有這等本事,也不至於被越人和燕人口誅筆伐多年。”

當年殷人不過占領燕國一座幽平郡,就被燕人罵到現在。等後來越人率先出兵,反被他殷人打得節節敗退,丟失十座城池,中原各國人士也隻說殷人野蠻,半口不提越人毀約在前。

殷鞅眼底浮現幾分不屑。

他想,中原諸國學的就是這種禮義道德?不,他們學的不是禮義道德,而是自私自利。

燕人、越人、魏人,當真一個比一個虛偽。

殷鞅失去了與使臣周旋的興致。他蹙眉直言:“你回去和你們國君說,就問他不同意這門親事的理由是什麼——不要拿那些疼愛王姬的鬼話來糊弄我。”

頓了頓,他繼續道:“若是越國和燕國在其中作祟,魏王不妨再認真思考下當今天下局勢。魏國不到五日拿下寧國的確讓人刮目相看,但兩年拿下越國十座城池的殷人也不差,不是麼?”

在魏國使臣愈發嚴肅的神色中,殷鞅最後道:“薑天子若是高呼一聲,說魏王有謀反之心,魏王不妨猜一猜燕國和越國會不會應聲要清君側?若這兩國的國力還不足以令魏王煩憂,那再加上一個殷國呢?”

他唇角一彎:“殷人可不是兩年丟失十座城池的越人,也不是連一個小小鄭國都攻不下的燕人。”

若真要拚兵力,魏國未必拚得過殷國。

使臣沉默不語。

他在原地躊躇片刻,眉頭緊皺,許久才慢慢道:“我會向國君再度轉告您的想法。”原以為殷王提出對王姬的親事不過是看中了王姬的身份,但今日過後,使臣少不得要重新打量王姬在殷王心中的地位。

心思轉了幾轉,使臣語氣緩和下來,笑盈盈道:“殷王不必大發雷霆,把國君的一番拳拳愛女之心想得太複雜。王姬始終是要嫁人的,此番我等接王姬回定鄴,不代表國君日後沒有半分讓王姬與您結親的想法。您若誠心想要迎娶王姬,國君怎麼會不同意?等王姬陪伴國君和王後幾年,解了他們二人的相思之意,他日未必不會有再來埕陵的可能。”

說得好聽,不過是糊弄人罷了。等人接回去了,天高皇帝遠,以後是什麼事,誰能料得準?

殷鞅起身,懶得再與使臣多說一句。

“我言儘於此。”他說,“國師已經卜出吉日,婚禮定在六月初一。”

這是定下婚禮日期了?怎的如此匆忙,眼下距離六月初一不過隻有十日!

使臣大驚:“尋常人家結親都至少要半年的準備時間,您便是真心要迎娶王姬,也不該這般急躁!至少該得到國君的首肯才是。”

得到魏序的肯定?

殷鞅懶洋洋笑了聲:“魏王不是王姬的生父,他的首肯不要也罷。反正你們都覺得我們殷人野蠻,我便野蠻給你們看一回——我殷鞅要娶誰,輪得到你們來指指點點?”

不去看魏國使臣目瞪口呆的表情,殷鞅招侍衛來帶使臣下去。

經曆過這麼多事,他算是明白一點,既然怕夜長夢多,還不如雷厲風行。瞧越鰣那個樣子,不就輸在動作太磨蹭?從中作梗想要壞他好事的人太多,把時間拉長不過是給他們想出對策的機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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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魏王反對,但殷王還是要娶魏國王姬,他甚至還把日期定在了六月初一!

日子定得那麼近,誰都看得出來,這殷王分明就是不想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

一時間消息傳開,本就待在埕陵不走的越國使臣和燕國使臣都動作迅敏地傳信回去,告知各自的國君這個驚天的消息。

原本離開到半道的薑天子使臣和鄭國使臣似乎也聽說了這個消息,紛紛改道歸來埕陵。名義上是慶賀殷鞅大婚,實際上是想看看這個魏國王姬是否會在各國攪起風雲。

皎皎被殷鞅看得更嚴。她現在每日身邊都有四名侍女看著,宮殿外頭的侍衛更是有十餘人日夜監管,殷鞅這回做得是真的絕,怕泉衣會幫助她逃走,他甚至把泉衣都調走了。

宮殿裡全都是皎皎陌生的麵孔,皎皎每待一刻鐘,心中的窒息煩悶就加重一分。

他是真的布下天羅地網,要她逃不開。

婚禮的事情侍女和皎皎說了。

一列穿著黑衫的侍女站在宮殿之中,手裡要麼捧著繡娘趕工製成的幾套華服,要麼捧著華彩熠熠的鳳冠朱釵和耳環佩飾,還有一位侍女拿著脂粉盒和青黛,想要為皎皎試妝。

皎皎不去看這些侍女,冷聲道:“衣服首飾,我通通不試。”

她撇過頭去:“就和你們國君說,這婚我不結。”

侍女們紛紛跪倒在地,有一侍女道:“姑娘不試,怕是國君要懲罰我等。”

皎皎嘲諷道:“他要真的沒本事到拿你們出氣,那也真是孬種。有氣就衝我來。”

見侍女們被她的話嚇得都伏地不起,唯唯諾諾不敢應聲,皎皎眉頭一擰,到底是看不過去,讓侍女們起身,緊接著問剛才回話的侍女:“你知不知道哪些國家的使臣到了埕陵?”

侍女還未答話,屏風外已是響起了一人的腳步聲。

殷鞅不知何時到來,進入屋內。他瞥了眼侍女們手中一動未動的服飾首飾,淡淡看著坐在凳子上的皎皎:“這種問題她們當然答不出來,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全都到了。”

他笑得很奇怪:“讓我來猜猜,你是想知道燕國使臣的情況,還是越國使臣的情況?”

皎皎不言不語。

殷鞅嘁了一聲。

他懶懶道:“你收心吧,無論是越鰣還是崔二,他們都沒法來埕陵。”

收心?收什麼心?他怎麼敢這麼理直氣壯地讓她收心?!

自從泉衣被調走後就開始積累的怒氣終於爆發,皎皎不顧在場還有其他人,眼眸如霜,問他:“殷鞅,你當真不肯讓我走?”

殷鞅盯了她一會兒,移開視線:“我為什麼要讓你走?”

他扯了扯嘴角:“你是我花了辛苦力氣找了那麼多年的吉星,為了你我還答應了那個莫名其妙的三國會盟的盟約,還給越鰣五座城池——你說,我為什麼要讓你走?”

殷鞅道:“你走了,我多年辛苦成空,還白白給了越鰣五座城池。尋常百姓都知道不做虧本買賣,我豈會犯傻放你離開,竹籃打水一場空。”

和這人真是怎麼都說不通。

皎皎內心一陣無力。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淡淡道:“你要讓我做你的吉星,也不必非得讓我成為你的王後。你我相看兩相厭,你怕是不僅不會被我這所謂的吉星庇佑得延年益壽,反而不日就要被我氣死或一刀捅死。”

“說的也是。”

殷鞅點頭,“既然如此,你不如順著這個方向想下去——說不定哪一日我就死了,你白得一個王後之位,到時候你要去哪裡都沒人攔得住你。這樣其實也不錯,不是麼?”

見皎皎怒目而視,他雙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笑道:“至於為什麼娶你,你不要想太多,要怪就怪崔二把你的消息透露給魏人和越人,為了讓你留在埕陵,不至於讓我那五座城池白白浪費,我隻能出此下策罷了。”

他固執己見,認準了她這個吉星,皎皎能怎麼辦?

能被殷地的國師龜卜出這樣的結果,繼而被殷鞅這樣的人盯上,皎皎發自內心地覺得晦氣。

她開口:“無論如何,我不與你成親。什麼太廟,什麼拜祖,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按照殷地的習俗,婚禮過後的第二日,新人是需要去太廟祭掃,敬拜先人的。太廟祭祖後,國君和王後還要一同去祭壇附近,接受十餘萬臣民的拜伏。

沒有王後當然是不行的。

殷鞅麵上的笑淡了下來,轉頭對一旁垂首的侍女說:“給王後試衣。”

他竟是直接稱呼皎皎為王後。

皎皎一愣,咬牙切齒:“我不試。”

殷鞅看著她:“你也不想以後就在這間屋子裡,對不對?”

他笑了笑,眼眸很深:“三寸自由,也是自由。多三寸自由,也能多幾分逃出去的機會。我以為你會懂的。”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