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畫眉【兩更合一】(2 / 2)

皎皎冷冷看他一眼,心中憋悶,起身進了屋。

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看樣子她還是懂的。

殷鞅心情好起來,握著拳笑著咳嗽一聲,催促還呆呆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侍女們:“還不快去為王後換衣。”

侍女們這才如夢初醒,捧著服飾連忙進入裡屋。

獨留下殷鞅在原地把“王後”兩字在口中繞了幾圈,忽的低頭笑了起來,喃喃道:“五座城池不虧。”

皎皎再出來的時候,已是換上了新的一身衣裳。

她閉眸坐在梳妝台前,懶得看殷鞅一眼,蹙眉任由侍女為她戴上鳳冠和鳳凰金釵。

殷鞅的視線落到她的衣衫上,看到了熟悉的圖案。

是他見了快二十年的鳳凰和火焰刺繡。自小到大,他所有的衣衫上都是會繡上這樣的圖案,他原以為他該看慣了,沒想到有朝一日在彆人的衣衫上看到相同的圖案,心情還是起了波瀾。

殷鞅下意識摩挲了下袖口的鳳凰圖騰。

他想,她其實很適合這身衣衫。他覺得比她穿青衫要好看許多。

皎皎背對著殷鞅,殷鞅隻能通過銅鏡看她。

他看著鏡子裡的她緊抿的唇和蹙起的眉頭,萬分確定地想:她此刻心裡一定又在想著一刀捅死他的事。

也許還在後悔當初山洞裡為什麼沒下手更狠一點。

殷鞅想著,唇角微微揚起,便見銅鏡裡的皎皎眼睫微微顫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也看到了銅鏡裡的殷鞅。

兩人通過銅鏡靜靜對視。

不同的是,殷鞅眼裡帶著淺淺的笑,皎皎的眼裡卻是一片漠然的冷淡。

淡極才豔。

更何況她如今盛裝打扮,任是無情也動人。

侍女為皎皎畫眉。

畫到一半,突然見一旁安靜坐得許久的國君站起身來,走上前來奪走了她手中畫眉的石黛,遞到了不聲不響坐在梳妝台前的未來王後手中。

俊美孱弱的國君彎下腰,輕聲問:“會畫眉麼?”

皎皎捏著石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你不是說我左邊眉毛有兩道斷痕,是福薄的象征麼?”殷鞅深深看她一眼,笑:“你替我補上。”

這一刻,他眼中分明有什麼快要壓抑不住。

皎皎再度看到了殷鞅左眼上方靠近眉梢處的小痣。

這顆小痣其實長得很不應該。殷鞅這樣野性難馴的人,左邊眉毛的兩道斷痕才適合他。這顆小痣一旦被人發現,他身上的那種進攻性便會大大削弱,反而多出一分矛盾又和諧的柔情來。

皎皎捏著石黛,目光由這顆小痣移開。

她看著眼前這個殷鞅,隱隱約約覺得腦海裡靈光一閃,閃過什麼。

寂靜中,皎皎忽的輕聲問:“殷鞅,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的聲音太輕,飄忽如風,語氣又太猶豫,帶著幾分自己都不信的搖擺。

可殷鞅聽到了。

有一瞬間,殷鞅眼底的情緒複雜難辨。

但那僅僅是一瞬間。

殷鞅直起身,移開視線,笑了笑:“當然是不喜歡的。”

他說:“你不喜歡我,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語氣很淡,可是無人察覺的角落,他的指尖又摩挲了下袖口的鳳凰刺繡。

皎皎沒有作答。

殷鞅在屋裡站了會兒,覺得這屋裡太悶,他待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於是冷冰冰地拋下一句“我去處理政事”,就甩袖離開。

殷鞅的確是有很多政事要處理。

他在書房裡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漫天星辰遍布。等到奴仆再次奉上湯藥和糕點,他才驚覺時間過得如此快,不知不覺又一日要過去。

政事處理得差不多。

殷鞅喝了湯藥,沒去碰糕點,出屋想去廊道上站一站,抬起頭看到月亮,不期然想起了一個人。

明月皎皎,明月皎皎。

她取了這個名字,分明就是讓人看到月亮就要想起她。

殷鞅抿唇,抬手扶上左眉,去觸碰那兩道斷痕。

身後有輕盈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殷鞅沒有回身,而是收回了看向月亮的目光,放下手,輕聲問:“墨老,斷眉當真福薄麼?”

墨老道:“國君,不過是鄉野之言罷了。”

殷鞅笑了笑,回身看向墨老:“使臣們那裡反應如何?燕、越、魏這三地的使臣是否有異動?”

“不值一提。”墨老道,“都已經派人盯緊了。”

“派人盯緊就好。”殷鞅點頭,“我就成一次親,可不能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擾了。”

說到這,他眉眼舒展起來,同墨老笑言:“我是當真沒想到,當初在山洞裡捅了我一刀的小姑娘,多年後居然會成為我的王後。墨老,世事難料,我當初是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拿五座城池來換一人。”

墨老看著殷鞅長大,小時候殷鞅的騎射拳腳都是墨老教的。

墨老從沒和任何人說過,殷鞅曾是他最驕傲的弟子。

墨老也不曾料到,有一日在騎射上這麼有天賦的殷鞅會在將來湯藥不離口。

他甚至已經好多年沒騎馬了。

站在殷鞅身邊,墨老看著院中寥寥幾棵樹:“國君,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而去。”

他說:“您將來會有您的孩子,您會活得比誰都長,您會帶著殷人去往中原,成為天下之主。”

殷鞅自嘲:“或許這不是一個活不了十年的人能想的。”

這話題太沉重,他轉移話頭,想起什麼,笑:“墨老,皎皎今日問我喜不喜歡她。”

墨老看他:“您是怎麼回答的?”

殷鞅眼角一彎:“我說我不喜歡她。”

墨老問:“她信了?”

殷鞅想了想:“我覺得她應當是信的。”

墨老又問:“您信了?”

殷鞅被問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墨老看著他,眼神洞悉。

殷鞅在這樣的眼神下,所有隱晦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好半晌,他才答:“……墨老,我不信的。”

有些東西能騙過彆人,但怎麼騙得過自己。

殷鞅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在營地的時候我故意戲弄她,去追騎馬離開的她,結果被她從馬上撞下來的時候;好像是得知她居然孤身從營地逃走的時候;也好像是後來夜夜看月亮,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念她的名字的時候。”

他笑:“也許國師的龜卜也有關係——她是我的大凶,更是我的大吉。有國師的龜卜在,我覺得我們是命中注定。我天生欠她一刀,她天生該為我而來。”

墨老道:“可是國師的占卜隻說她是吉星,您的王後本該是鄭國王姬。”

所以您信的根本就不是國師的龜卜。

您信的,是您的心。

殷鞅愣了愣,似是想明白什麼。

“魏國來要人,想不出彆的留下她的方法了。”他靜默片刻,難得無奈:“墨老,我沒彆的辦法了。”

墨老輕歎一聲:“您大婚那日,我會替您看住魏、燕、越三地的人的。”

殷鞅被他的歎息聲影響到,許久無言。

他抬頭去看掛在深藍天空的皓月,不安漸漸加重。想起皎皎曾經說過的話,他撫上左眉上兩道淺淺的斷痕,心中感到一陣又一陣墜落的空虛感。

真的會一切順利麼?

殷鞅薄唇緊抿,眼眸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