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嬌蕊當即便有些尷尬,她是登了宰相家的門,才得知開國侯家小娘子也出席了今晚的筵席,當時心裡就有些不舒服,然而想回去又不能夠,隻得勉力在場中周旋。
本以為能躲開,互不交集就好了,沒想到來了個多事的餘念姿,這回是躲也躲不掉,隻好硬碰硬地對壘上了。
嚴嬌蕊扮出個得體的笑,“名字是祖父起的,我可不敢自比嬌花。”說著調轉視線,看了雲畔一眼,“你就是江侯家的小娘子?上回聽既白說你遭遇了不測,實在叫人痛心。今日見小娘子好好的,阿彌陀佛,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她一提既白,邊上有人笑了,“你許了東昌郡公的二公子,巳巳許了魏國公,這麼說來還是一家子呢,東昌郡公雖是旁枝,和魏國公卻是一輩兒的人,那魏國公於李二公子來說,豈不是叔父輩的?”說著哎呀了聲,“將來你們各自過了門,再見麵倒要分出個高低輩分來,巳巳年紀比你還小些呢,這回可占了便宜了。”
結果大家都笑起來,裡頭有一大半的緣故是雲畔剛傳出死訊,東昌郡公家就迫不及待和大資家下了定。
出了這種事,換作一般人家總得等人過了喪期,再如常向下一家下聘,結果東昌郡公家竟如此猴急,不知是李家不曉世故,還是嚴家催得緊。總之這就是個笑談了,倘或人真死了倒也罷,結果人偏偏活過來,又一躍成了長輩,這可要氣歪嚴嬌蕊的鼻子了。
當著眾人的麵下不來台,嚴嬌蕊漲紅了臉,還是雲畔見她局促,替她打了一回圓場,“上京和幽州兩地,連著親戚的人家多了,隻是沒曾想這麼巧罷了。”
可嚴嬌蕊卻不領這份情,用最溫和的口吻,說出了最戳人心窩的話,“這回小娘子成婚,妝奩八成不少,到底還有先前那樁婚事留下的聘禮呢。”
雲畔聽了,神色如常,唔了聲道:“難道因先前定過親,郡公府上就克扣了小娘子的聘禮麼?小娘子好歹是大資府上人,郡公府舍低求高,聘禮也當翻倍,這麼說來嚴娘子的妝奩更加豐厚才對!”
若是沒有翻倍,那就是她嚴嬌蕊不值錢了。說完有些意興闌珊,不願意和她纏鬥了,便拉了拉念姿的手,“阿姐,咱們上彆處去吧。”
五六個人又佯佯挪開了,身後的嚴嬌蕊氣得咬牙,和身邊的表妹抱怨:“她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撿了彆人吃剩下的麼,在我眼裡和個填房無異,竟在我跟前擺起款兒來,真叫人看不上!”
表妹則有些茫然,“既然先前沒成親,也……算不得填房吧!”
“怎麼不算?”嚴嬌蕊惱恨道,“明知道舒國公嫡女有病,她巴巴兒跑到舒國公府上,焉知不是衝著替嫁去的!”
這下子表妹也顯出不敢苟同的顏色來,嚴嬌蕊忽然發現以自己的處境,並不能夠去譏嘲彆人,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捧著胸口咻咻氣喘起來。
那廂雲畔和幾位貴女落了座,女使奉上茶湯來,雲畔道:“今日多謝諸位姐妹了,我初來上京,虧得你們帶著我,讓我不至於孤寂。”
殷實人家的女孩們,一般心思都純良得很,且能和念姿這種爽朗性格的結成好友的,都是簡單正直的人。
恰恰說沒什麼,“往後你長居上京,咱們在一處玩,人多了才熱鬨。”說著看見她腰上垂掛的,墜著細穗子的小核桃,伸手指了指,“我瞧了半天了,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雲畔帶著核桃小屋來這裡,其實就是為了測一測這上京見慣了好東西的貴女們,對這種手工的物件是個什麼反應。往小了說,可以拿它結交新朋友,往大了說,興許日後真可開爿鋪子,今日拿石膏混入石色揉捏房舍牛羊,將來就能拿金銀鑄造桌椅擺設。
她把核桃墜子摘了下來,撚開小扣子展給她們看,“是我隨手做的小玩意兒,用來打發閒暇的。”
以前有人雕核舟,卻從沒見過核桃殼裡裝著妝台、繡墩和屏風的。
大家驚起來,“這也太有趣了!”
雲畔赧然笑著,看她們互相傳看,六個人欣賞不夠,恰恰捧到彆處讓其他貴女貴婦們瞧。一時江家小娘子會做核桃屋子的消息傳播開了,這個新來融入勳貴圈子的姑娘,前路忽然變得開闊起來。
江雲畔成了大紅人,連幾位王妃和宰相夫人都來看,嚴嬌蕊撇了撇嘴,“奇技淫巧,以悅婦人罷了。”
嚴家表妹則不認同,攀著她的肩膀,踮著腳尖也想湊熱鬨,嘴裡喃喃著:“我們都是婦人,婦人不就愛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嗎……哎呀,那核桃挺好玩的,反正我是做不出來……”
氣得嚴嬌蕊一把推開了她。
“阿姐什麼時候多做一個,我拿我做的胭脂和你換。”安撫使家的七娘子才十三四歲,正是最愛這種東西的年紀。
雲畔便將這核桃遞給了她,“用不著換,你喜歡就送給你吧。家裡還有幾個,阿姐和妹妹們若是也愛玩,回頭我打發人給你們送去。”
這一開了頭,女孩子們便都來了興致,一個個都說要,言罷又掩唇而笑,“隻怕太唐突了,叫小娘子笑話。”
那頭遠遠看著的明夫人不免感慨,“我竟不知道巳巳還有這門手藝,你瞧瞧她們,都圍著她討要呢。”
參政夫人笑著說:“那核桃小屋裡的鏡子拿箔貼了,連屏風邊緣都細細鉤了雕花,彆說女孩子喜歡,我是拉不下麵子,否則我也想要一個呢。”
“那讓巳巳也給你做一個,做個全是點心的,有你愛吃的酸紅藕和玉柱糖。”明夫人笑著打趣,心裡倒是安定下來,看那孩子的手段,將來是不必為她擔心的了。
先前自己總不免惴惴,怕開國侯府叫人倒胃口的名聲會連累她,怕她替了梅芬的缺,那些眼高於頂的勳貴女眷們會背後閒話她,如今看來卻是好得出乎預料。消息傳到魏國公府上也不怕了,胡太夫人未必不願意有個能結交得開的孫子媳婦。雖說打開局麵隻用了個小小的核桃,但隻要能拉攏人心,能在上京的圈子裡站穩腳跟,就是她的本事。
梅芬相較下來,確實落了下乘,但明夫人也樂見這樣的局麵,巳巳譬如自己的女兒,隻要她好,自己將來就能向故去的妹妹交代了。
果然,頭一天的努力不是無用功,第二日公爵府上長史官便登了舒國公府的門。
明夫人回到後院,坐在圈椅裡說:“日子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六。我先前和姚嬤嬤翻過黃曆,早看定了初六日上上大吉,於你的生辰八字是烈火烹油,好得很。”複又讓女使將一套珍珠頭麵送到雲畔麵前,“這是梁王妃命人送來的,昨日韓相公府上的宴會她雖未出席,眼線卻不少,你在宴上一舉一動都有人瞧著呢,傳到她耳朵裡了,既送來頭麵首飾,就說明你很合她的心意。”
雲畔聽著,隻是安靜地笑了笑。
低頭算一算,下月初六……隻有十幾日工夫了。這樁婚事從梅芬轉嫁到她頭上,魏國公府早就萬事預備停當,這回說嫁,好像真的要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