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1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15847 字 4個月前

魏國公走後,雲畔將這件事呈稟了舒國公及明夫人,“我仔細思量了,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勉強顧一顧我爹爹的體麵。不過這也是我的小孩兒念頭,不敢隨意定奪,所以稟報姨丈姨母,想聽聽二位大人的意思。”

舒國公撫著膝頭,對這建議還是很讚同的,“到底他是你爹爹,老話怎麼說來著,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他喪了德行,你卻不能全然不顧父女之情。況且忌浮和他同朝為官,隻要上朝,他們兩人就斜對麵站著,翁婿兩個弄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是辦法。咱們雖恨你爹爹糊塗,但他離了那婢妾腦子也還算清醒,我看就依著你的意思辦吧,到時候讓他受你們一個大禮,日後見了麵也好說話。”

明夫人則有些不情願,嘟囔著說:“主意都打到魏國公身上去了,八成又受了那小婦的調唆。好在魏國公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要是換了旁人,連帶著都要輕視你。一個父親,不為自己的女兒考慮,一心隻想著自己的好處前程,真是白活了那麼大歲數!”

“好了好了……”舒國公也來勸解她,“就看著孩子的麵子吧!這是一輩子的大事,圖個吉利不好嗎?這回咱們是給足了他體麵,他要是再矯情,那就由得他去。橫豎忌浮麵前咱們交代得過去,就是姨丈姨母能為他們儘的心了。”

明夫人聽了,這才略微緩和下來。抬起手替雲畔捋捋鬢邊垂落的發,說:“那些先不論,眼下有一樁要緊事要辦,把你阿娘的靈位請回上京來。你爹爹願不願意出席隨他的意,你阿娘是萬萬不能落下的。”

雲畔說是,“阿娘早前留給我的房產裡頭,有花景街的一處彆院,這些年一直雇人看守著,隻是我沒去過,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倘或可行,修整修整把阿娘的靈位供奉在那裡,日後我去祭奠方便些。明年他們都要搬到上京來了,把阿娘一個人扔在幽州的宅子裡,我也不忍心。”

明夫人點了點頭,複又道:“那處宅子我知道,原是孫美人進宮前借住的園子,小巧玲瓏,格局好得很。那家家主因舉家搬到許州去了,因此才售賣,你阿娘買下後一直閒置著,上回我去蠻王園子經過那裡,遠遠看見打理得不錯。”

雲畔笑道:“那就好,不過靈位要進去,總得再歸置歸置,還要勞煩姨母替我請幾個人,把屋子和花園再修葺一番。”

這點不是難事,國公府上小廝男仆多得是,點幾個過去支應,再請幾個泥瓦匠就成了。

一切商定之後,雲畔向舒國公和明夫人福下去,“多謝姨丈姨母成全了,我原想著這個念頭有些荒唐,不知怎麼向姨丈姨母開口呢。”

舒國公擺了擺手,“你思慮得周全,這點和你母親很像。”

明夫人想起妹妹,心裡就難受,“你阿娘早前在閨中,誰不誇她聰明靈巧!她能持家、擅經營,長公主府裡一應產業問她,她全知道。可惜那樣一個能乾人兒,唯獨看你爹爹看走了眼,想來是因為你外祖父走得早,她是遺腹子,並不知道男人究竟是什麼樣兒,因此遇見了一個,那人千般萬般對她好,她就鬼迷了心竅。這一輸可真輸了一輩子,到如今還連累得你,要經受那些坎坷。”

好在能夠徹底從那個家脫離出來了,女人嫁人誠如第二回投胎,好不好誰也不敢下定論,就是瞧著門第高,郎子人品好,至於婚後的酸甜苦辣,全看自己怎麼調和。

他們的相處,明夫人看在眼裡,曾悄悄和舒國公提起過,不說將來如何恩愛,相敬如賓總是能做到的。

舒國公也認同,“忌浮這人,我暗中觀察了好幾年,他有成算,通計謀,穩得住大局,也拿捏得準人心,說句僭越的話,或者將來大有可為也不一定。巳巳跟了他,不說旁的,一個誥命夫人是少不了的。隻可惜了我們梅兒,這門親事退了,滿上京都知道她有病,往後可怎麼辦,好好的大姑娘,一輩子就窩在家裡頭了?”

明夫人也愁得很,想起梅芬腦瓜子就疼。她自己倒是很高興,替巳巳張羅,嘴裡時時哼著小曲兒……總是沒緣分吧,強扭的瓜不甜,說不定這門婚不成,她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就此好起來了也不一定。

明夫人又問雲畔:“魏國公想是還等你的消息吧?你們也真是的,果然有這個想法,當著姨丈姨母的麵說就是了,何必要去兜那個圈子。”

雲畔抿唇一笑道:“魏公爺也覺得這樣要求,於姨丈和姨母來說太過失禮了,我索性請他先回去,等一切商定了,再打發人告知他。”

明夫人算是徹底妥協了,“既這麼,就派人去吧!你爹爹八成等得脖子都長了,這回給他一個台階,就看他下不下。倘或不下,你自此就打定了主意,一輩子彆認他。”

雲畔說是,“我也是這樣想頭。”複又向舒國公和明夫人納了福,“姨丈姨母,那我就先告退了。”言罷從上房退出來,帶著檎丹回了一捧雪。

姨母對她的照顧可說入微,分派女使婆子之外,還另預備了兩名小廝,作為采買跑腿之用。回到院子裡後,她就讓人往二門外傳了話,待一切都料理妥當了才回身坐下。

檎丹笑著說:“娘子和國公爺,真有幾分夫唱婦隨的意思。要是咱們夫人在天上瞧見了,心裡不知多高興呢。”

雲畔發窘,作勢打了她一下,“你又混說,看叫人聽見了笑話!”

屋子裡伺候的鳴珂和箬蘭也一味打趣,“隻有咱們幾個在,誰還會笑話小娘子!認真說,小娘子能得一段好姻緣,咱們也跟著高興,早前我們倆雖不在娘子身邊伺候,沒有親身經曆過,單隻是聽說,就替娘子捏了一把汗。往後苦儘甘來,小娘子順順遂遂的,也填補了往日的艱難。夫妻同心多要緊呐,不說旁人,就說咱們府裡夫人和公爺,做什麼事都有個商議,不知能省多少心力!”

那倒也是,雲畔在家那會兒,是看著阿娘如何一個人扛過來的。爹爹隻知道春花秋月,家裡的用度開銷、人情往來,他是一概不問的,才苦得阿娘生了重病還要料理家務。現在想起來,阿娘這麼早過世終是傷心過甚、積勞成疾,爹爹什麼也沒做,可他就是那把看不見的刀。

母親的婚姻是前車之鑒,因此雲畔格外注重郎子的品性和手段,那個魏國公的談吐和思慮,她細細考量過,目前來說無可挑剔,隻是不知道將來怎麼樣。

反正她的所求很簡單,即便不能琴瑟和鳴,至少找個不會拖累自己的,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

向家的小廝氣喘籲籲到了魏國公府門上,站在門廊前打探:“請問小哥,魏公爺可在府上?”

門房上的人走出來,不知是不是受了家主的熏陶,比起一般人家門房要客氣得多,和顏悅色道:“公爺赴監察禦史的宴去了,暫且不在家。貴府家主是哪一位?等我們公爺回來,好向我們公爺稟報。”

小廝說:“我是舒國公府上的,奉了我們雲娘子之命,來給魏公爺傳句話。我們小娘子說,一切都已經和郎主及夫人商議妥了,請公爺按著先前議定的行事。”

門房上的一聽不敢怠慢,立刻招手喚人來,急急吩咐:“趕緊的,上王察院府上跑一趟,找辟邪,一字不漏把話傳到。”

真不愧有個統管侍衛司的家主,就連底下人辦事都風風火火半點不耽擱。門房剛把話說完,台階前就跑來一騎快馬,然後聽令的躍身上馬抖韁揚鞭一氣嗬成,還沒等人看明白就沒了蹤影。小廝不由目瞪口呆,就算八百裡加急也不過如此吧!

監察禦史家距離魏國公府確實有段距離,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南,避開禦街穿小巷,跑了兩盞茶才到人家府上。

彼時辟邪正在院子裡站班,那頭王察院和公爺談事,他百無聊賴地站在芭蕉樹前看螞蟻搬家,正看得出神,察院家的仆從帶著自家小子從院門上進來。簡直像傳達機密一樣,小子俯在他腦袋邊上咬耳朵:“雲娘子說了,與舒國公及夫人已經商定,請公子按照先前說好的行事。”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辟邪卻聽明白了,點頭應了打發他先回去,等魏國公議完事出來,上前叫了聲公子,把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複又問:“今日天色不早了,公子是先行回府,還是即刻拜會江侯?”

事情總要給個說法,想必那頭也等急了。好在眼下天氣暖和,自己身子也受得住,李臣簡便下了令,說去小貨行街。

漁陽縣主在時,在臨近東華門的一個坊院裡置辦了一處小小的房產,供江珩上朝的日子作休憩之用。後來漁陽縣主過世,這片小宅子也不得翻建,年末開國侯府就要舉家搬到上京來了,重新置業,公賬上吃緊,要是帶著煙橋和三個孩子住進這裡,小小的門頭又不足矣支撐起開國侯府的牌匾……

江珩背靠著夕陽,正在院裡踱步發愁,忽然聽見門上小廝回稟,說魏國公到了,精神頓時一震,忙迎了出去。

趕到門上,彼此客套一番把人引進涼亭裡來,江珩有些局促地說:“小宅子簡陋得很,讓公爺見笑了。”

李臣簡並不是個能伸不能屈的人,看看這宅院,小雖小了點,但絕不寒酸,便笑道:“這是江侯一人居住的彆業,我看雅致得很,何來簡陋一說。江侯也彆再拿官稱稱呼我了,就叫我忌浮吧,彼此隨意些才好說話。”

江珩連連道好,總算品咂出了一點身為嶽丈的快樂。兩下裡坐定了,仆從也奉上了茶,他開始追問巳巳的近況和想法,末了難堪地笑了笑,“這爹爹讓我當的……實在沒滋味得很啊。”

對麵的貴婿依舊波瀾不驚,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替江珩挽回了不少顏麵。略頓了下又道:“我聽取了小娘子的意思,幽州距離上京太遠,迎親往返得走上二百裡,我這身子江侯是知道的,隻恐不能勝任,所以還要請江侯見諒。”

江珩頓時有些失望,拿距離和身子說事,確實難以反駁。要是再不依不饒,倒顯得他這嶽父不近人情似的,看來這條路也走不通了,巳巳這個嫡長女,往後就誠如沒有了。

他的頹色掩藏不住,全浮在了臉上,李臣簡說話先留三分,不過是為了將他的氣性壓到最低。眼見差不多了,方拿出了解決的法子,曼聲道:“江侯稍安勿躁,小娘子還是顧念父女之情的,呈稟了舒國公及夫人,婚宴當日請江侯移駕舒國公府上,受我們的大禮。江侯也不必擔心外人閒話,滿上京都知道我身子積弱,不在幽州辦宴,是大人們體諒小輩們的難處,日後說起來也是長輩德厚,不會有人編排江侯半句的。”

江珩有些遲疑了,“在舒國公府上受你們大禮……這也太隨意了些。”

李臣簡抬起眼來,微揚的鳳眸帶著一星笑意,“那麼江侯可來得及趕在大婚之前,置辦起一個侯府?若是來得及,在新府上辦筵也是可以的。”

簡直是強人所難,江珩結巴了下,“這……這是萬萬來不及的。”不光來不及,上回看好的宅子又坐地起價,如今這筆錢還得靠變賣莊子湊數,裡頭一進一出沒有兩三個月下不來,他們成親就在眼前了,就是快馬加鞭也趕不上。

既然來不及,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對麵的人好言遊說著:“江侯和舒國公夫人雖有些嫌隙,但畢竟是自己人,就算為了小娘子,將就這一回也不折損什麼。”

這件事確實得好好斟酌斟酌,非要巳巳回幽州出閣,也是為了成全體麵,如果實在爭取不來,換種途徑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幽州和上京的官場到底是相通的,婚宴在上京辦,回頭幽州補開兩桌酒宴酬謝賓朋,麵子也就掙回來了。

這麼一想,臉色終於轉晴了,江珩笑道:“是我欠思量了,確實應當為你們多做考慮。兩地相距委實過遠,這麼熱的天,我也舍不得巳巳在花轎內坐上一整夜。橫豎你們都議定了,我看就這麼辦吧,待我回去說一聲……”

“江侯。”李臣簡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府上如今當家的隻有江侯一人,江侯回去還要知會誰呢?小娘子出門,拜彆父親和姨丈姨母足矣,至於那位庶母,沒有必要,也不應當在場。”

江珩愣住了,麵前的人雖然照樣和風細雨,嗓音也依舊溫軟,但細微處添了看不見的鋒芒,隻這幾句話,就令人禁不住心頭一顫。

他開始思量,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糊塗了,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著回去告知妾室。大約因為縣主走後,自己事事倚重煙橋,有時候難免混淆,果真拿她當正室夫人對待了。

一時不察的失言,在彆人看來卻很荒誕,江珩窒住了口,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道:“我是說巳巳那三個弟妹……”

李臣簡笑了笑,“庶出的弟妹,其實大可不必帶到婚宴上來。畢竟是在人家府上辦宴,舒國公和夫人若是不相邀,江侯還是獨自前往吧,在小娘子心裡,最親的隻有江侯一人罷了。”

江珩張了張嘴,忽然感到一陣愧疚和心酸,自己這些年對這位嫡女實在沒有用過太多的心。反倒是雪畔,當初煙橋進門時已經懷了她,正因為是抗爭婚姻的產物,自己對雪畔的寵愛,要比對雲畔多得多。

終究是自己愧對長女,如今她要出閣了,嫁了人就是彆人家的人,自己這個父親還能為她做些什麼?不過是給她一個不鬨心的婚宴,告彆這不甚愉快的少年時光吧!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江珩平了平心緒道,“這回隻有我一個人,我要親自送我的巳巳出門。”

李臣簡終於等來他這句話,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擾江侯了。”邊說邊站起身一揖,“江侯若有什麼用得上忌浮的地方,也請不要客氣,隻管打發人來吩咐。”

這話是出於對未過門妻子的尊重,雖然不準備當真招來什麼麻煩,場麵上的圓融還是需要的。

和不決斷的人說話,是件很累人的事,今天忙碌了一整天,確實乏了,登車還是由辟邪攙上去的。臨彆又拱手作揖,客套相讓再三,方踏著暮色返回國公府。

***

又是五日朝會,這段時間江珩像個尋常父親一樣,開始著手籌劃孩子的婚事,每日的公務忙完後就細細地琢磨,應當給巳巳預備多少嫁妝,才能讓她在公爵府上不受人排擠。

“要不然……把宕山的那排鋪子盤出去?”他低著頭邊走邊思量,一五一十地掰著手指頭,“少說也能換個千兒八百兩,再加上先前東昌郡公府的聘禮,能湊出個……二千兩?”

一個不擅掌家的男人,對那點內賬真是怎麼盤算都盤算不清。

他在前麵走著,走得太慢,身後不時有同僚趕上來,也同他打招呼:“江侯,聽說令愛出閣的日子定下了?”

江珩噯了聲,由衷地笑著,“就在下月初六。”

有人說那可是個好日子,不嫌事大地又追問:“是在上京操辦呀,還是回幽州操辦?”

這下子江珩也好說話了,揚眉吐氣道:“我家與舒國公府合辦。幽州的老宅距離上京太遠了,一來一回二百裡,新婚夜都耗在了路上。小女平時嬌弱,夏天又極為怕熱,我們商議過後,還是借舒國公府邸辦事,日後再回幽州好好擺上兩桌,款待未及赴京的親朋。”

他說得很詳細,力求讓大家知道,乾戈早就化為玉帛了。這回可是一切為著孩子啊,總算替他撈回了一點為人父者應有的體麵。

當然也有好事者專程追問舒國公,究竟有沒有這回事,舒國公自然不會戳穿他,哦了聲,“有的、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