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畔搖了搖頭,“公爺場麵上應酬,總免不了多喝幾杯,隻是下回要留三分,酒醉傷身,千萬彆忘了。”
新婚妻子的溫言軟語,總比彆人的老生常談有份量,往常的隨意應付,自然也變得聲聲入耳,鄭重地答應她,“下次不會了,你放心。”
雲畔抿出了滿意的笑,和聲問:“可要再睡一會兒?”
他說不了,“身上沾了酒氣,我去換件衣裳。”
他起身往外間去了,雲畔便挪到偏廳預備暮食。
廚房送了蝌蚪粉、涼餅、薤花茄兒和梅子薑,都是些爽口易克化的,她仔細將盤擺好,略等了一會兒,他從外麵進來,換了一身月白的紵絲圓領袍,日夜相交的時候人在朦朧的光線裡站著,不論什麼時候都是清朗端方的模樣。
雲畔比了比手,“公爺坐吧。”
他撩袍坐下,接了她遞來的白玉箸,才想起來問她,“今日姑母來了嗎?可說了什麼?”
雲畔臉上黯了黯,原本不打算告訴他的,卻又怕將來那些人果真去叨擾他,因此將實情經過都同他說了,末了道:“江家的那些親戚,實在讓人苦惱得很,日後他們要是找到你跟前,請公爺千萬彆瞧我的麵子賞他們臉,一應都推給我,隻說不管家中事,讓他們來找我就是了。”
他說好,垂著眼睫緩聲道:“籌建侯府的事,若是父親真遇見了難處,咱們也不能不聞不問。我知道一處宅子,是早前定遠侯在上京的居所,後來他們舉家搬到朔方去了,那宅子一直空置著,前陣子有消息說要轉賣,我打發人去問一問吧,將它買下改做開國侯府,正相宜。”
他是有心要幫忙的,雲畔卻覺得大可不必,“我知道公爺的想頭,女兒嫁了皇親國戚,父親連個府邸都籌建不起,丟的不單是開國侯府的臉,更是咱們公府的臉。可我心裡就是不服,府邸置辦好了,讓他們一家子舒舒坦坦住進去,實在是便宜了他們。再說柳氏一口咬定了侯府沒錢,那錢都上哪裡去了?我阿娘在時商鋪、田地、莊子俱是有的,除卻留給我的,另剩的一半都在侯爵府,柳氏究竟當的什麼家,才一年光景,竟連搬家的錢都拿不出來,再這麼下去,侯府的產業怕是都要叫她造光了。”
她越說越生氣,柳煙橋自然也有兄弟姊妹,她那兩個兄弟如今走出去人五人六的,難道不是靠著姐姐的接濟?把侯府搬空了,倒來她這裡要錢,總是盯著阿娘留給她的家俬眼紅,變著方兒地來算計她。
她一直是四平八穩的做派,唯獨提起那個娘家就讓她惱恨不已。他看著發笑,也不想惹她生氣,便不再執著於插手侯府的事了,一應都由她自己看著處置吧!
雲畔呢,在他麵前失了儀,有些不好意思,“我往後也該仔細些,不能總為他們的事,鬨得自己心神不寧。”
他點了點頭,“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和事動怒,親戚存了異心,時常提防著就是了。”
這方麵他很有經驗,若論存異心的親戚,他身邊更是數都數不過來。既然沒法子杜絕,那就隻好防備,同他這麼一比,雲畔覺得自己那點事也不成了事,實在犯不上為那起子小人傷腦筋了。
一頓飯畢,轉頭望外麵,浩大的餘暉終於消散下去,幾個女使提著燈籠,一盞盞頂上了屋簷。
太陽不見了,院子裡便生出涼意來,飯後在木廊上散散,看幾個仆婦持著艾草把子,在庭院邊角熏蚊子。
白煙一蓬蓬,沿著牆根靜靜蔓延,空氣裡也遍布艾草的香氣,放眼一看雲霧暾暾,像畫本子上的仙境。
隻是不能久站,那些慌不擇路的蚊子到處亂竄,在耳邊嗡嗡地響成一片。她拿扇子拍了拍,拍不儘,隻好隨他返回內寢了。
洗漱過後躺在床上聊會天,雲畔說:“我前幾日讓姚嬤嬤出去打聽了一個人。”
他唔了聲,“什麼人?”
“忠武將軍金至真的妹子。”她側過身來問他,“那位將軍,你熟麼?”
李臣簡想了想道:“他掌平盧軍,一向在青州任職,回京倒也一同赴過幾回筵,不過點頭之交罷了,算不上十分相熟。金至真今年也有四十多了吧,府裡老將軍也到了耳順之年,夫人打聽他的妹子做什麼?”
雲畔道:“也沒什麼,上回在韓相公家宴上見過她一回,聽說她與丈夫和離兩年多了,如今一直住在將軍府上。”
剩下的話便不說了,隻是笑吟吟看著他。
他立刻明白過來,“金至真與姨丈似乎有些交情,不過這件事姨母不便插手,等明日問問阿娘吧,或者索性托了宰相夫人斡旋,隻要人家沒有打定主意終身不嫁,應當十拿九穩。”
她喜歡地點點頭,“我明日私下和母親說,隻是怕有些唐突,女兒倒替爹爹操心婚事。”
她有發絲貼在臉頰上,他伸手替她鉤開了,隻道:“沒有什麼唐突的,這是最治標治本的法子,那府上是該有個鎮守的體麵人,否則侯府也不成侯府了。”
說著最決斷的話,卻做最細膩的動作,雲畔赧然笑了笑,內寢獨處的時候,自己還是不及他放得開手腳。
他呢,是個內秀的人,似乎從來不知莽撞為何物,便是有些小心思,也是審慎行事,靠過去一些,若即若離地觸碰她的手指。
十指連心這句話,到了這裡就體會得格外分明,案上燈火暈染她的眉眼,那秋波微轉裡,漸漸生了嫵媚之色。
他忍不住,翻身支在她上方,眼睛裡有灼灼的火焰,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紅著臉調開了視線。
這麼一來正露出纖細的脖頸,他輕齧了下她的耳垂,帶著濃重的鼻音在她耳邊問:“今夜可以麼?”
雲畔的心雜亂無章地跳起來,既然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可以不可以。
她抬起手,輕撫一下他的脊背,他立刻便明白了,眼裡的火焰呈燎原之勢,那樣蓬勃地,要將人吞沒一樣。
這回倒不像上回那樣難耐了,他是個不可多得的情匠,總能在神魂顛倒裡讓她清醒,讓她清楚地知道,身邊的人就是他。
白天疏離的心,隻有這時才無限貼近,汗水蒸騰裡看見他沉醉的眉眼,又生出另一種陌生的,極具攻擊性的獷悍,野心昭彰,不斷巡狩,要將人顛得散架一般。
雲畔遏製不住喉嚨裡的哭腔,在她幾欲叫出聲時,聽見他的輕歎,然後一切緩緩歸於平靜,他饜足地喚她的名字,“巳巳……”
她喜歡他的發音,那兩個字在他舌尖上滾動,好像比彆人喚起來更動聽。
她想這就是所謂的夫婦和諧,他體貼入微,甚至會替她擦拭。她自然害臊,蜷縮起來,他笑意更深了,伸手把她攬進懷裡。
雲畔閉上眼睛輕撫他臂彎,這夜醇香入骨,如藥如酒令人沉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