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1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312 字 4個月前

何嘯畢竟是讀書人,一輩子沒和草莽打過交道,見小廝全跑了,自己也嚇得不輕,慌忙拱手作揖,“我不過是個書生,既不經商又不為官,哪裡來的銀錢。諸位,咱們無冤無仇,何必半道上劫我。若是不嫌棄,咱們交個朋友,日後諸位來洛陽,隻管登門找我,屆時好酒好菜,一定供奉各位。”

可那幫人哪能和他廢這等口舌,啐道:“這小子好深的心機,竟還誆我們上洛陽。若是去了,還有咱們的好果子吃嗎,你不告到官府拿住我們才怪!”

“彆和他廢話,把錢全拿出來,若是沒錢,拆了他的馬車,把他的腸子拽出來拴馬。我就想瞧瞧這小子的心肝是不是黑的,再剔了他的臉皮瞧瞧有幾層,否則哪能厚得跑馬。”

眾人哄然大笑,何嘯又氣又惱,恰好車廂裡放著一把防身用的劍,便順手抽出來,躍下馬車打算和他們拚殺一回。

然而捉慣了筆杆子的手,哪裡來的力氣舞刀弄槍,才剛揚起劍,就被人一刀砍過來,刀劍相擊哐地一聲響,虎口被震得發麻,再也握不住劍了,針紮似的脫了手,落在地上。

那個險些被他刺中的人叫喊起來:“這廝竟敢撲複我,老子一刀砍死他算了。”說著舉起刀來。

何嘯這時才覺得大限將至,隻好跪下來哀求:“各位好漢,刀下留情,我這裡有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各位好漢拿去吃酒,我絕不會將今夜的事說出去,隻求諸位放我一馬……”

他哆嗦著手,從懷裡抽出那張銀票,正要敬獻上去,那群強梁卻讓開了一個豁口,隻見一人策著馬,到了他麵前。

何嘯昏昏噩噩向上看,一看竟是舒國公,頓時如蒙大赦,“舅舅……舅舅您來得正好……”

可是話才說了一半,又有另一層新的恐懼籠罩住他,這深更半夜的,舒國公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不成這些人本就是他帶來的嗎?思及此,不由駭然。

舒國公居高臨下冷冷乜著他,這豬狗不如的小王八,以前又多看重他,現在就有多厭惡他。自己雖是武將,親疏還是分得清的,到底和女兒的生死清白放在一起比較,外甥算個什麼東西!

“你這小雜種,險些害了我梅兒。”他勒住馬韁,火把的光照在他臉上,一重重陰影將麵目稱得格外猙獰,“就是因為你,我好好的女兒十一年不敢出門見人,斷送了姻緣也斷送了前程。枉我平日那樣器重你,不想你原來是個畜牲!”

何嘯心知他是來算賬的,但還存著一絲奢望,但願將母親搬出來,能喚起舒國公的舊情,便向上磕頭不止,央求道:“舅舅,以往是我糊塗,小時候隻想捉弄表妹,沒想到失手險些害了她。我這些年一直在懺悔,所以想娶她為妻,彌補以前的罪惡。舅舅,求舅舅看在阿娘的麵子上饒了我這一回,將來我做牛做馬,償還表妹,報答舅舅的恩情。”

舒國公聞言,狠狠啐了他一口,“這會兒彆說搬出你娘,就是搬出你祖宗十八代都不管用了。你這該殺的賊,到如今還滿口歪理,你說你求娶梅兒是為彌補以前的罪惡,那你為何不登門負荊請罪,正大光明地提親,卻要動那些壞腦筋,把人逼到那樣的境地!”

何嘯還存著一絲僥幸,矢口否認,“舅舅,我從未逼迫表妹啊……”

舒國公怒極了,抽出馬鞭狠狠就是一鞭子,“殺才,滿口沒有一句真話,打量你的所作所為能瞞過我?還是花上一百兩打發了向允,我就找不見他了?告訴你,如今向允的手都被砍了,下一個就是你這禍首!”

何嘯捂著皮開肉綻的臉頰又痛又怕,他滿以為向允自知闖了禍,早就遠遠逃開了,沒想到竟還是落進了舒國公手裡。

現在再去辯解,好像已經來不及了,到了這樣境地隻有拿親情碰碰運氣,便哭道:“舅舅,我阿娘是您的親姐姐啊,阿娘隻生了我一個……”

舒國公麵目森然,“她沒能管教好你,是她的罪過,你還有臉拿她求情?你父親庶子一堆,少你一個沒什麼要緊,橫豎你如今活著也是敗壞門風,不如死了乾淨,隻怕你父親還要來謝我。”

他話音一落,那些舊部便下馬,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擒住了何嘯。

何嘯拚命掙,奈何掙不開,其實舒國公露麵那一刻,他就暗自盤算過,即便再不念舊情,至親總不至於害了他性命,至多嚇唬嚇唬他罷了。可如今好像要動真格的,他心裡雖恐懼,但仍是覺得未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他們架著他,他不屈地反抗,甚至辯稱:“表妹對我是有情的,舅舅,這些年表妹從沒忘記過我。”

這時停在黑暗處的馬車上,走下個戴幕籬的人,一身皂紗覆蓋住全身,障麵的開闔處隱約露出一線麵容,蒼白得如同鬼魅一樣。

何嘯驚呆了,如果剛才見到舒國公還不足以讓他認命,梅芬的出現,卻讓他感受到了瀕死的絕望。

“我的確從未忘記過你,我清楚記得你是怎麼把我推下水,怎麼笑著看我在水裡苦苦掙紮的。表哥,我如今彆無所求,隻想讓你嘗嘗同樣的滋味。你知道水灌進口鼻是什麼感覺麼?知道喘不過氣來是什麼感覺麼?”梅芬慢條斯理說完,轉頭望向舒國公,“爹爹,那裡有條河,咱們把表哥放進去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平靜得仿佛帶著一點戲謔。這長途的奔波追趕,就是為了給她治療心病,如今藥引子在前,全看她如何對症。

舒國公使了個眼色,讓手下按照梅芬說的辦,何嘯的哭喊在黑夜裡顯得格外淒厲,但在梅芬聽來,確是最解氣的天籟。他叫得越慘自己便越高興,然後看著他們拽生豬一樣將他拽到河邊,架住了兩臂,把腦袋整個按進水裡。

咕嚕嚕……人在這時候,真是無可反抗,所有的力氣,都會被灌進七竅的水侵蝕。恐懼、無助、萬念俱灰……溺水時僅剩的一點思辨力,所能感受到的隻有痛苦。

梅芬冷冷旁觀著,那回是自己命不該絕,若是爹爹晚來半步,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不過看著看著,也會生出一點膽寒,所有的恨隨著何嘯的掙紮慢慢得到補償,她歎了口氣,對陪同前來的八寶道:“回去吧。”

八寶攙她返回車上,喃喃說:“惡人就該有這樣的報應!”可是上牙打著下牙,黑暗中哢哢作響。

那廂河畔,起先還反抗的人漸漸力微,蹬踢的腿也變成了抽搐,看樣子差不多了,舒國公比了比手,讓人把他拽上來。

不叫他立時死在這裡,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寬宥了。這荒山野嶺,他能不能走出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舅舅殺外甥,到底心裡過不去那道坎,他是禽獸,自己總不能像他一樣。

昏沉的何嘯被扔在了河岸上,大口地、沒命地喘氣。許久微微睜開昏花的眼,看見火光逐漸去遠,天頂的繁星壓得好低,閃爍著、旋轉著,要將人吸進這無邊的夜似的。

總算留下了一條命,他慶幸不已,既然死不了,說明天不收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將來終有一天,他會把今天所受的屈辱討回來。

搖搖晃晃站起身,他嘴裡咒罵不止:“賤人……小賤人……”腳下還虛浮著。

月亮變得很大,星星忽然像雪花一樣,劈頭蓋臉向他撲來,他腳下一趔趄,踩中了河岸邊上的軟泥,就那麼一崴,轟然一聲,再次落進了水裡。

奮力掙紮,離河岸越來越遠,他忽然絕望,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星沉四野,天地歸於平靜,隻有蟲蝥的叫聲此起彼伏回蕩著。

圓月映照著河流,河水中央一個黑影隨波載浮載沉,漣漪消散後,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