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腰從車上下來,站在街道對麵笑吟吟望著她,隻等她閒時望過來。
果然她調轉視線發現了他,乍然歡喜,“公爺什麼時候來的?”
他讓過行人才到她身旁,低頭看著她道:“來了有陣子了,裡頭太多年輕的小娘子,我貿然進去不方便,所以留在車裡等你。”
他習慣輕描淡寫,所謂的有陣子,想來沒有兩個時辰,也有一個時辰了。
回去的路上讓她倚在肩頭,輕聲問她:“累麼?”
她含糊地唔了聲,“好在有親近的人幫我,姨母呀、梅芬姐姐呀,還有金姨母……要不是她們,我今日可累慘了。”
他歎息著撫了撫她的肩頭,“應付過去就好,明日在家好生歇一歇。”
她那肉嘟嘟的小臉在他肩頭滾了滾,半合著眼說:“明日是頭一天營業,我還得過去支應支應,不能就此撂下手不管了。不過梅表姐說了要來幫忙的……你是不知道,她如今有多能乾。”
李臣簡笑了笑,暗道你隻管誇彆人能乾,卻不知道自己有多能乾。
她累極了,人有些昏昏的,路上打了會兒盹,到家連眼睛都睜不開,腳下隻管拌蒜。
他失笑,打橫把她抱了起來,這回她倒清醒了,噯了聲道:“仔細被人看見。”
看見就看見,公府門上那麼多的守衛和護院,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可是誰也沒有規定,外人眼裡端方的魏國公,不能在家抱一抱自己的妻子。因此他坦然得很,溫存道:“隻管靠著我就好。”
從前院到續晝,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她又擔心他的身子,“會累著你的。”
他垂下眼睫瞧了她一眼,“怕我累,就好好摟著我。”
雲畔一聽,立刻老老實實勾住了他的脖頸,心裡隻是想著,難得放肆一回,就這樣吧!
把臉貼近他的頸項,蘭杜的香氣被溫熱的皮膚暈染得愈發醇厚馥鬱,她喜歡這種味道,喜歡他身上的香,以前自己是更偏愛果香的,如今有他珠玉在前,她也變得熱愛起草木來。
不過被他抱了一路,瞌睡散了,回到臥房裡也不想動彈。無奈在外操持了一整天,身上沾了泥灰,最後勉強打起精神洗漱,癱回床上的時候,感慨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挨著了枕頭,本該睡了,可是心裡又有事懸著,反倒精神起來。屏風外的燈火被吹滅,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她偎著枕頭看著,見他放輕了步子過來,便喚了聲公爺。
他聞言,也不必再躡手躡腳了,坐上床沿問:“怎麼還沒睡?不是累壞了麼?”
她往內側讓了讓,伏在枕上道:“我想同你說說話。”
他聽了側身躺下,朦朦的光線下專注地望著她。
雲畔暗裡斟酌,要是直問他想不想納妾,叫他怎麼回答才好呢,萬一真有那個意思,兩下裡豈不是都無趣?因此迂回地提起了耿方直,“耿郎子許諾惠存,說今生隻有惠存一個,你覺得這話可信嗎?”
他略沉默了下道:“真不真,全看各人的心,若是將來能做到水火不侵,或者隻有惠存一個也說不定。但婚前已經有過通房,這種人說出來的話聽聽則罷,大可不必當真。”
是啊,年少的時候,尤其他們這種貴胄公子,多少女子想巴結上,將來受用一生。年輕氣盛容易把持不住自己的內心,稍稍一點引誘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所以婚前沒有惹上風流債的,都是心念堅定的人。
雲畔蜷起身子又問他:“那惠存可怎麼辦,將來耿郎子要納妾,豈不傷了她的心嗎。”
這個問題很重要,她幾乎是捏著心地提問,因為他的回答,足可印證他的內心。
他還是那樣淡淡的聲氣,“不要隨便相信任何人,我早就同她說過了,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會落得傷心收場。可如今她自己沉溺進去了,彆人叫不醒她,她雖是我妹妹,咱們做兄嫂的也隻能儘到提醒之職,不能擺布她的人生。”
他說完,仔細望著她的臉,見她眼波流轉,像月色碎了滿地,他就知道她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在刺探他的想法。
雲畔人有些恍惚,自言自語著,“今日耿郎子邀她出遊,她去了,連我的鋪子開張都沒能參加,回來必然更加失心了,一個有過通房的人,大抵精熟哄騙女孩子的手段。”頓了頓道,“我明日再去探探她的口風……告訴她,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他的意思她也聽出來了,是啊,她怎麼能幻想一位國公一輩子隻有一位夫人呢。是自己糊塗了,居然為這事耿耿於懷了好幾日,現在想明白了,心也安定下來,困意有些上頭,便打了個哈欠說:“睡吧。”
她有的時候過分冷靜,似乎永遠不會哭鬨,永遠不懂得撒嬌。
他還記得幽州地動那日,自己正在鄰近的郡縣巡視,接了朝中飛鴿傳書命他視察災情,他馬不停蹄地奔波了兩個時辰才趕到幽州,剛安頓下來不久,就在滿地廢墟中見到了她。
淋了雨,一身潮濕,卻還努力維持體麵的女孩子,不在他的認知範圍內。他隔著垂簾看她,她長得非常漂亮,但那時他有婚約在身,短短的一次交集,是人生海海中不經意的擦肩,並沒有在他心裡留下太多痕跡。
後來舒國公嫡女悔婚,禁中不容反駁地牽線搭橋,他才想起大雨連天裡遇見的那個女孩……緣分就是那麼奇妙,居然又將她帶到了他身邊。
他沒有通房,不愛紅袖添香,乾乾淨淨的身心,隻為等一位可心的夫人。他從來沒想過,迎娶的人會變成她,禁中降旨的時候分明感到心頭激跳了兩下,他開始變得有些期待婚姻了。
現在她成了他的妻子,老練卻嬌憨,寵辱不驚,但又如履薄冰,她的內心是複雜的。他覺得有些話應該和她說,告訴她自己不饞女人,隻饞她,可又不知怎麼開口。見她轉過身背對自己,他覺得有些失落,沉默了好久才道:“夫人,我也有話同你說。”
雲畔微微回了回頭,說看開,說不在乎,其實都是自欺欺人。雖然可能接下來的話全是大局為重,她也還是想聽一聽。
慢吞吞轉回身,她問:“公爺想說什麼?”
他在昏暗中定定望住她,“耿方直說的那些話,我也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