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都有這樣的雅興,說起做媒最是起勁,雲畔怕春生累著,請她上裡頭坐定,一麵又問梅芬:“阿姐回去後,和姨丈姨母提過嗎?”
梅芬有些措手不及,她沒想到春生這樣放在心上,當時滿以為是隨口一提,誰知人家果然是當真的。這麼一來倒不好意思了,隻得搪塞著:“昨夜回去得晚,還沒來得及回稟……”
春生是快人快語,搖頭道:“我曉得,你哪裡是沒來得及,定是忘了吧!我同你說的那些可不是打趣,要不然今日也不會專程跑這一趟。反正鄙府上長輩求之不得,隻要你點頭,向公爺與夫人那裡,咱們自然托了大媒正正經經提親。”
梅芬推脫不得,難堪道:“姐姐盛情……”
“那就好!”春生一拍手,不等她把話說完就起身指了指街對麵,“人我已經帶來了,你瞧一眼,要是合眼緣,明日就去提親。”
這話不光梅芬和雲畔,連店裡經過的女客也聽見了。真是頭回看見說親說得這麼著急的,倒勾出了眾人的好奇心,於是大家簇擁著梅芬到門前,隔著長街望對麵的人——那人穿青驪的襴袍,腰上掛著銀製的蹀躞七事,因是武將,身量挺拔如勁鬆一樣。深濃的鬢發,磊落的風骨,眉眼也長得勻停溫雅,和趙重醞有六七分相像。見一下子出現了這麼多人,好像狠吃了一驚,但還是拱起手,遙遙向這裡作了一揖。
女客們都隻是湊熱鬨,哄笑一陣後便又回去忙她們的了,春生攙著梅芬道:“你瞧,那就是我家小郎,人品樣貌絕不輸人半分,年紀輕輕便是正五品的官銜,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替你掙個誥封不在話下。”
所以這位武將被嫂子鬨得沒辦法,隻得巴巴兒跑來讓人相看,可見是個好說話的人。
雲畔輕輕拿肘頂了下梅芬,在她看來是個不錯的郎子人選,就是不知道梅芬怎麼想。
人在對麵站著,到底不像話,雲畔便吩咐身邊的婆子上前傳話,請觀察使入店,並僻出一間雅室,好讓他們說話。起先春生還相陪,後來便借故退出來,跟著雲畔喝茶去了。
兩個人莫名被拉到一處相見,對坐著都顯得很尷尬,還是趙重言先開口,鄭重道:“今日貿然來見小娘子,真是唐突了。原本應該登門先拜見公爺及夫人的,無奈阿嫂催得急……不過我早就聽過小娘子大名,對小娘子很是敬仰……”
可見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什麼大名,什麼敬仰,完全是男人應酬使用的客套話,結果搬到姑娘麵前,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梅芬呢,因為前有何嘯,一朝被蛇咬,令她在和陌生的男子獨處時,胸口一陣陣發緊,手心裡攥出汗來。
想來她臉上神色不大好吧,弄得對麵的人也愈發緊張,兩個人對望一眼,很快各自調開了視線,半晌聽見趙重言結結巴巴道:“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姑娘說話,今日……要不今日就……就算了,下回……”
他不老練,顯得比梅芬還要緊張,這樣反倒緩解了梅芬的局促。
她納罕地看了他一眼,“觀察以前沒和姑娘打過交道嗎?”
趙重言沒頭沒腦地紅了臉,低頭說:“我在石堡城駐紮了六年,那裡連……連耗子都是公的……”可能因為說話不利索,自己很著急,擺手道,“我不是結巴,就是有些……有些緊張……”
梅芬忽地便釋然了,奇怪,看見他的反應,就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早前自己也是這樣,一緊張便結巴,她一直以為世上隻有自己是這樣,沒想到今天遇見了一個應付不得姑娘的武將,有意思得厲害,不管將來婚事能不能成,總算是一種緣分吧!
她抿唇笑了笑,“觀察是什麼時候回上京的?”
他說:“我是上月才調回來的。”
“那麼我先前曾與人兩次定親,兩次退親,觀察知道麼?”
這種事好像沒有什麼可隱瞞的,為了免於將來驟然發現上當,現在說清了反倒更好。
對麵的人似乎逐漸平靜下來了,沉吟了下道:“定親退親並沒有什麼妨礙,小娘子的事我聽阿嫂說起過,很佩服小娘子自救的手段。反倒是我,年紀不小了,現在說親晚了些,要是再過兩年,恐怕隻能娶寡婦了……”
這話又把梅芬撅了個倒仰,簡直忍不住想搖頭,果真是軍中呆慣了,還不及向序會說話。
可是莫名的,又覺得這樣的人很純良,人生鐵畫銀鉤,欠缺繁花妝點,雖然不知將來會變成什麼樣,但就目前看來,衝著這份靦腆,似乎也可以商談商談。
隻是他大概因為被延康殿大學士家拒絕過,有點不大自信,猶豫了下道:“小娘子家對文武可有什麼要求?我是個武將,不會文鄒鄒那一套。”
梅芬心想何嘯還不夠“文”麼,心機深沉令人不敢細想,相較之下寧願找個武將,沒有那麼多的心眼,說話直來直去倒也好,便道:“我父親是因軍功授爵的,當初領兵征戰過黑水。”
趙重言哦了聲,“對,我竟給忘了。”說著赧然看了對麵的姑娘一眼,見她眉目溫婉,心裡極稱意,隻是不敢胡亂表明自己的態度,怕自己太過粗豪,冒犯了這位公爵府的貴女。
後來閒話兩句,聊了聊軍中歲月,又說目下雖調回了上京,怕不日又要受命去外地赴任。好容易鼓足了勇氣,桌下的兩手握成了拳,他說:“我冒昧問小娘子一句,不知能否容我向貴府下聘?”
梅芬訝然,沒想到他問得這麼直接,大抵是軍中的人沒有什麼詩情畫意,心裡想辦一件事,就堅定地朝著這個目標進發吧!
她垂下了眼,“觀察才見了我一麵,就決定下聘麼?”
趙重言說:“能不能結交,三言兩語就知道了。小娘子是個直率的人,我也不會拐彎抹角,若是小娘子不嫌我蠢笨,我明日就登門,拜見向公爺和公爵夫人。”
梅芬怔忡著,不知怎麼弄得私定終身一樣,可是看看這人,他的目光真誠且熱烈,能融化堅冰。細思量一番,兩家的門第是相配得過的,自己好像也需要一個伴侶,不說一輩子有多相愛,能相攜走完人生就夠了。
輕舒一口氣,她微微笑了笑,“請觀察先稟報過家中尊長再行定奪吧。”
這是委婉的答複,說明她已經答應了。
趙重言到這時才笑起來,爽朗的眉眼,看上去沒有任何城府的樣子。
右拳擊左掌,他說好,“我這就回去稟報父母。”急急要出門,忽然想起來說了半天話,還沒把自己的名諱告訴她,便回身道,“小娘子,我叫趙重言,小字萬鈞,天等十年四月初三生人……我這就回去稟報,請小娘子等著我的好信兒。”
他說完,快步走了出去,路過前廳,邊走邊向飲茶的兩人拱手。
春生見他走得急,站起身問:“小郎,你上哪兒去?”
他已經走出鋪子往街對麵去了,揚聲答了句“回家”,便翻身上馬,朝長街那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