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嬤嬤跟著計較了再三,最後道:“夫人可以不和郡主明說,但必要和王妃通個。這陣子耿三郎總來約見郡主,千萬不再叫郡主孤身跟他出去了。這種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要哄騙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兒還不容易嗎,萬一郡主被他占了宜,那這門婚,怕是不成得成了。”
雲畔說對,“我是這麼想,先不和郡主說為好,等查明白了,嫁不嫁再由她自己定奪。是要快,再有十來日到正日子了……那個通房名叫徐香凝,耿家有哪些莊戶房產容人,不是不好查。”略沉吟了下道,“想個法子搭上他家的下人,許些好處,查起來快。”
姚嬤嬤道是,領命出去,剛到門上正好撞見進來的梅芬,頓時笑起來,“哎呀我的娘子,您可是來了,我們夫人念了您半天了。”說著往裡頭引,笑道,“娘子快請,夫人在雅室呢。您二位先說話,我辦完了事再來伺候。”
梅芬邁進“金刀素手”,頭看姚嬤嬤風風火火去了,問雲畔:“嬤嬤領了什麼差事,這大冷的天兒,還忙起來了。”
雲畔起身引她坐下,含糊句帶過了,說:“我原還以為阿姐忘了呢,沒想到來了。”
梅芬打趣,“我又不是上了年紀,怎麼連這麼要緊的事都忘了,平常得閒都要來瞧瞧,逢著初雪的日子倒不來了?”邊說邊示意八寶將帶來的食盒放下,又傳炙爐來,自己拿襻膊縛住了袖子,打開食盒,往矮幾上搬食盤。
銀盤之上,見一片片厚薄均勻的紅肉臥在冰雪上,那肉的紋理間有細密的白色脂肪鑲嵌,看上去就令人垂涎。
雲畔問:“這是什麼肉?鹿肉?”
梅芬道:“獐子肉。昨日爹爹和趙重言去郊野狩獵了,什麼零碎小物都沒打著,打著個獐子。原說今日要給送去的,結開門就見好大的雪,我知道一定在這裡,索性帶過來,咱們一同烤著吃。”
上京的女眷們,在對待生活上是極其用心的,但凡吃穿不愁的,個個都有將日常變成一首詩的雅興。
窗外飛雪,窗內架起了火爐烤肉吃,另取出一瓶潘樓的瓊液,一口獐肉一口美酒,人生簡直沒有比這愜意的時刻了。
姐妹個悠閒地吃喝著,席間梅芬問起姨丈,說:“金姨母過門有個月了吧,侯府上一應都好麼?”
雲畔說都好,“這陣子三個弟弟妹妹從柳氏手裡弄出來了,江覓每日放學都要到她院子裡稟課業,雪畔和雨畔,請了正經的教習嬤嬤教授規矩體統,有她這麼掌持著,柳氏是再翻不起浪花來了。”
梅芬大覺得暢快,“世上有這樣爽利的人,姨丈先前被那小娘兒挑唆得不成樣子,如今竟給生生撅來了。”
雲畔聽了,呷了口酒道:“其實怪不容易的,不是另選了個妾室嗎,近日開臉了。雖說讓爹爹不再上柳氏那裡去了,可做妻子的,替丈夫張羅小妾,總不是什麼高興的事兒。好在金姨母不在乎爹爹,要不然心裡得多委屈呢!”
梅芬聽了笑起來,“倒是慶幸她不在乎姨丈。”
雲畔自己發笑,“爹爹這樣的人,就是對他用了心才落下乘。金姨母單單是來掌家,如好,畢竟不動心,就不會傷心。”
個人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屋裡漫溢著酒肉的馥鬱,碰撞上外麵凜冽的嚴寒,這初雪的天,無暇之餘滲透進了一場人間溫暖。
因著下了一天的雪,外麵辦事沒那麼順暢,姚嬤嬤派出去的人,好幾個時辰不曾給個音。
雲畔從晴窗記來,走在木廊上,廊上來往的人多,腳底沾染的積雪殘留下來,浸得木料都斑駁了。待進了上房,屋子裡倒是暖烘烘的,她換了衣裳,擁著被子坐在爐前,問爺來了沒有。
綠檀說:“爺來一會兒,又出去了,說是今夜恐怕會晚歸,請夫人不必等他。”
臨近年關,他的務好像愈發繁忙了,這樣大雪的天,原本還盼著他早些來,沒想到又被外麵的事拖住了。
他不在,自己閒著,案上燃了香,一室和暖,人就有些昏昏欲睡。
正要墜進夢裡,聽見外麵傳來一陣腳步,勉強支撐著睜開眼,姚嬤嬤到了跟前,壓道:“夫人,派出去的小廝傳話進來了,說人在二十裡外平穀的莊子上。是天寒地凍,一時趕不過去印證,先來通稟夫人一。”
雲畔說好,“還是想法子過去探明了,後頭才知道怎麼施為。”說罷又有些憤憤然,“這位耿郎子是好重情啊,連送得遠些都舍不得,日後還不人接來?”
姚嬤嬤歎息,“遇上這樣不通的人家,將來糟心事必定不斷。好在今日打聽出了內情,郡主這麼個純良的性情,豈鬥得過他們的心眼子!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他們自是有恃無恐,郡主倘或優柔些,正得了他們的意,不日庶子要當嫡子養了。”
雲畔惱得很,這覺是睡不著了,起身披上氅衣,去了王妃的尋春。
王妃閒來無事,正在和女使抹紙牌,見她進來一笑,“我的兒,這會兒就來了?羊肉小鍋子還沒架起來呢。”
雲畔道:“爺今夜恐怕要晚歸,頭我陪母親吃。”一麵挨著王妃坐下,看她手裡牌麵,一麵問,“惠存還沒起來麼?”
王妃說:“傷風了,上午我去瞧她,坐在被窩裡打了五六個噴嚏,這會兒吃了發汗的藥,還捂著呢。”
雲畔哦了,不再說話了。
倒是王妃看出了她的彷徨,扭頭問:“怎麼了?可是有話要同我說?”嘴裡問著,手裡的紙牌撂下了,擺手讓女使小桌收下去。
婆媳個在錦墊上坐定,王妃端詳她色,她還是猶猶豫豫難以啟齒,讓王妃很是著急,“到底怎麼了,有什麼話,我跟前都不好說麼?”
雲畔這才道:“我要是話告訴母親,倒像要拆人姻緣似的,可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不佯裝不知,頭坑害妹妹一輩子。”
於是將先前少卿夫人的話,一五一十和王妃說了,末了道:“我不願意妹妹吃那份啞巴虧,先消息告訴母親知道,等派出去查探的人得了準信兒來,我再和妹妹商量。”
王妃聽了這話,得臉色發白,捶著花梨小桌咬牙:“他們耿家是瞧咱們老王爺不在了,有意地欺負咱們孤兒寡母嗎?做下這麼大的圈套,讓我惠兒往裡頭鑽!”說著哭起來,“殺千刀的混賬行子,倘或王爺在,他們哪裡敢!哪裡敢!”
今日下雪,勾起了王妃太多的憶,心情本就有些沉重,結又得了這個消息,就愈發地傷心起來。
雲畔得儘力安慰她,“母親放心吧,等爺來了,咱們再細細商議。”
王妃尋常恬淡,但來了脾擋不住,恨道:“還商議什麼,惠存一個禦封的郡主,難道還愁沒有好人家來求娶?婚前就一出接一出地鬨,婚後還得了?依著我,耿家送來的聘禮照原樣還去,這樁婚事就作罷,沒什麼可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