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1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678 字 4個月前

他說好,嘴上應著,心底卻微歎,自己隻把浮於表麵的一層寒霜掃開,卻沒有讓她知道,冰凍三尺的地表下,有些地方已經開始龜裂。

官家近來身子不好,入冬之後連著發了幾回燒,有一次甚至譫語連連,嚇得太後下令緊守宮門,把一向不怎麼動用的緹騎都調遣了過來。

縱是到了那樣緊急的關頭,皇位傳繼給誰,禁中也沒有發布詔令。這樣看來,官家活著的年月裡,這件事是沒有決斷了,詔書最後也隻能作為遺詔的形式出現,如此一來,有的人等得及,有的人便等不及。

山雨欲來之前,狂風橫掃整個上京,四方拉鋸,作為看似最弱的一方,通常有可能最先被淘汰。既然如此,何必在這場亂戰中損耗自己,也許退後一步,反倒是保全實力的良方。

隻是越到關鍵時刻,越不能掉以輕心,他心裡的想法暫且不能告訴她,隻有先委屈她一陣子。但他的小妻子很惶恐,惴惴不安地伴在他身邊,連半夜裡都會下意識伸手觸摸他,確定他在身邊,才又重新睡著。

他卻一夜沒有合眼,局勢瞬息萬變,一絲一縷在他心頭湯湯流過。他必須想清楚很多事,那些事關乎自己的生死,也關乎整個公爵府的存亡。

早晨第一遍雞叫的時候,女使掌燈進來,把前廳點亮了。薄薄的一層橘黃色,照見內寢的家具和帳幔,他隨即閉上了眼睛。

雲畔撐身坐起來,低頭見他還在熟睡,便輕輕喚了他一聲,“公爺,該起床了。”

他重新睜開眼,像平時一樣按部就班地穿衣洗漱,坐在暖爐前,喝上清晨的第一碗熱湯。

雲畔就坐在他身旁,不時側目看他,心裡的焦躁說不出來,隻好一遍遍地打量他。

他倒笑了,轉頭對她說:“放心,我自會小心的。”

她茫然點了點頭,待一切收拾停當後,送他往前院去。

雪已經不再下了,這種時候愈發冷,她把裝著梅花香炭的手爐交到他手裡,又替他緊了緊鬥篷的係帶,一直將他送到車前。

扭頭吩咐辟寒:“輿內的小櫃子裡放著新炭,你瞧好時候,兩個時辰替郎主換一塊,彆讓手爐冷了。”

辟寒道是,“夫人放心吧,小的會伺候好郎主的。”

雲畔點了點頭,扶他登了車,才放下垂簾,退到台階上去。

辟邪拔轉韁繩,揚鞭敲了敲車轅,頂馬慢吞吞跑動起來。路上每日都有人鏟雪,但後半夜積下的,尚且來不及清理,車輪就在雪地裡緩慢前行。

走了一程,他推窗回望,大門上的燈籠搖擺著,她還站在那裡目送他。他忽然想起舒國公府她頭一回送彆他,也是這樣不言不語,卻讓人窩心。她是一潭無波的春水,靜謐的表象下,有看不見的深穩力量。

他歎了口氣,庇佑家宅的護院,已經悄悄換成了以前舊部的精銳,但在巨輪碾壓下,恐怕這些部署也隻是給了自己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好在今早朝堂上,官家並沒有對昨日的事追根究底,但字裡行間仍有敲打的意思。

他舉著笏板,看見餘光中的陳國公把腰嗬得更低了些,眉目間卻攀升起了他從未見過的狠戾之色。

有些恨,是一點一滴慢慢累積起來的,上次陳國公長子暴斃,禁中非但沒有遣人慰問,官家反倒在朝堂上處處打壓他,讓他心頭堆積起了不滿。他曾經向李臣簡抱怨,“若是官家看好三郎,要立他做太子,那大可直接下昭,何必這樣鈍刀子割人!四郎,如今咱們是架在火上,沒有退路了。不管是官家的猜忌也好,三郎的咄咄逼人也罷,鬨得不好都有性命之虞。咱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父親雖都不在了,但家下還有祖母、有母親、有妻兒,怎麼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是啊,不能任人宰割,但眼下形勢不定,立場太過鮮明就是拿命在賭。他賭不起,他還有漫長的人生,還有長輩要孝敬,還有妻子要攜手一生。

散朝出來的時候,兩個人並肩從殿前寬廣的天街上走過,李臣簡一直垂著眼,看腳下的墁磚看得出神。

楚國公以為昨日的種種讓他生懼了,便好言寬慰他:“大理寺和審刑院那頭,我都已經打點過了,你不必擔心。”

李臣簡終於轉過頭望了望他,“這風口浪尖上,大哥不怕官家請君入甕麼?”

楚國公笑了笑,“我們都入了甕,官家就不用猶豫了,隻管把大寶傳給三郎就是了。我想過,這件事終要有個決斷的,官家健在,少不得一再試探,萬一江山落進了三郎手裡,咱們兄弟都沒有活路。”

李臣簡沉默不語,天寒地凍中,紫色大科綾羅的朝服,襯得臉龐白裡泛出青來。

陳國公轉過頭,向著寬廣的天街呼出了茫茫的白霧,“我已經查清了,玄都的死和禁中有關。不論是子嗣也好,兵權也好,我太過出頭冒尖,讓官家不悅了。”說著慘然擰起了眉,“你阿嫂,前幾日又診出有孕了,我很擔心……怕這樣的事再發生,她會受不了的。”

李臣簡愣了下,雖然玄都不明不白斃命,他確實懷疑過禁中,但這樣言之鑿鑿的話擺到台麵上來說,還是讓他感到心驚。

“大哥有什麼打算?”他腳下慢慢蹉著,不確定地望著陳國公。

陳國公的嘴角微微一捺,“烈火燎原,總有儘時。”

再多的話,就不用細說了。李臣簡如今不方便在官邸或是衙門與他私下見麵,隻有趁著散朝時候同行,簡短地說上幾句話。他的心意已經知會了他,好讓他有準備,眼下隻是在等一個時機,破冰也許就在一瞬。

這龐大的帝國,僵硬的四肢開始緩慢屈張,能聽見肌肉伸展發出咯吱的聲響。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陳國公含笑在他肩頭拍了下,轉頭看向遠處的天幕,“雪停了,明日也許是個大好晴天。”說完負著手,大步向宣德門走去。

他知道,就在眼前了,京畿內外有新的力量在蓄勢待發。他抱著笏板往前走,走了一程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賢婿。他頓住步子回望,看見江珩匆匆趕上來,欲言又止著問他:“你和控絨司的錦衣使,可有往來啊?”

李臣簡並不知道侯府發生的那些事,但聽他提及控絨司,就知道和後宅女眷有關。原本這樣風聲鶴唳的時節,前途尚且未知,哪裡有閒心管他那些家務事,但看在雲畔的麵子上,他仍舊耐心地聽這位嶽丈訴說了自己如何兩難,兒女麵前如何不能交代,最後眼巴巴看著他道:“我不敢同巳巳說,說了隻怕她又來責怪我,隻好今日找你,看看你能不能替我想想法子。”

李臣簡作為女婿,不便疾言厲色,但也不願意過問那些閒事,隻道:“我與控絨司沒有什麼交集,那是女子內獄,實在八竿子打不著。不過父親,既是內宅事務,還是聽憑金姨母處置吧,父親就不要過問了,免得折損了自己的顏麵。”

江珩抹了一把麵皮,灰心喪氣道:“我如今哪裡還有顏麵,家裡出了這樣的事……”

李臣簡說不,“我卻不是這麼認為,婢妾心懷不軌,家主秉公處治,父親反倒可以借此機會,掙個家風嚴謹的好名聲。”

他目光真摯,江珩看著那張臉,立刻便被說動了,“誒”了一聲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