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2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678 字 4個月前

所以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政客,這位嶽丈實在是太好糊弄了,李臣簡複又和善地笑了笑,“父親回去之後,也彆再同金姨母說起這個了,將來弟妹們的前程,自有嫡母主張。父親要是惹惱了金姨母,反而適得其反,畢竟男人插手內宅事務有限,父親總不好親自過問妹妹們的婚嫁,您說是麼?”

江珩被他這一通解析,終於偃旗息鼓了,到這時才想起昨日官家震怒,訓斥陳國公,又遷怒這位女婿的事來,忙問:“今日官家並未提及昨天的事,這場風波就算過去了吧?”

李臣簡略頓了下,緩緩點頭,“可能吧!”

可能?那就是說還不一定?江珩的官職並不高,也沒有機會站在漩渦的中心,但他知道官場傾軋,動輒要出人命的。為了巳巳的幸福,他也要叮囑上兩句,因拽著他的手說:“賢婿,往後要是再有這樣的事,諸如官家訓斥陳國公時,你千萬要往後站站,切忌強出頭啊。”邊說邊四下打量,抬手掩住半邊嘴,仿佛怕那一半走漏了風聲似的,同李臣簡咬耳朵,“想想巳巳,她還在家裡等著你,可彆為一時的義氣,害了我巳巳一輩子。”

這大約是江珩作為嶽丈,對這位貴婿說過的最正經的話了。

李臣簡自然受教,低頭道是,“父親的教誨,我記在心裡了。”

江珩點了點頭,摸著胡子挺起胸膛,邁著方步往宮門上去了。

三出闕前,公府的馬車已經停在那裡,長鬆和辟寒看見他出來,忙上前接應,披鬥篷的披鬥篷,呈手爐的呈手爐。長鬆還惦記著自己的差事,既然郎主安然散朝了,便雀躍著說:“小的這就回去,稟報夫人一聲。”

剩下辟邪和辟寒,仍舊護送他前往侍衛司衙門。

侍衛司衙門設立在朱雀門,與宮城相隔一個平橋瓦市,馬車慢慢穿過街市,在走到張宅園子的點心鋪子前,照例停下來買兩個胡餅。

馬車剛停穩,便又有另一架油碧車並排停在了一旁。

李臣簡坐在輿內,聽見隔壁的車廂傳來篤篤敲動的聲響,他抬手推開了半邊車窗,見隔壁掛著燈籠錦的窗幔後露出半張俏麗的臉來,嫣紅的嘴唇輕輕開闔著,“繪螢與公子請安。回稟公子,正月十五日,鐵騎軍全城調動,屆時有人為馬前卒,挑起與殿前司的爭端,楚國公會趁機借著平叛之名,在上京各要隘布軍,請公子多加小心。”

輿內的人沉默了下,說知道了,“以後有事,可以差人傳口信,你不必親自出來。”

油碧車內的人道是,“這消息太要緊,我不敢借他人之口傳遞……聽說昨日陳國公與公子都遭人彈劾了,我一直懸心,必要見一見公子才能放心。”

輿內的人仍舊是淡淡的聲氣,隻說:“我很好,不要因這等小事赴險。”略忖了下道,“三日之後,將這個消息傳進陳國公府,接下來再有任何變動,也都想辦法向陳國公呈稟。但有一樁,千萬不能暴露自己,待得時機成熟,我會安排你離開上京。”

油碧車內的人聽了,有些遲疑,“呈稟陳國公?那公子呢?”

輿內的人說:“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過問,你身在險境,自己要多加小心。”說罷闔上了窗戶,馬車又跑動起來,往長街那頭去了。

燈籠錦的窗幔到這時才徹底挑起來,露出簾後精巧的眉眼。先前不敢直看輿內的人,隻有等他的馬車去遠了,才敢讓視線跟隨他一程。

看了半晌,直到那車輦拐彎不見了,她才歎息著說:“回去吧。”

每一個風雲際會的年代,都少不了淪為棋子的女人,沒有那麼輝煌的出身來作配,隻有靠著燃燒自己,照亮那個人腳下的路。

繪螢就是這樣的女人。

她曾經也是官眷,父親在長平倉茶鹽司任判官,兼管著農田水利差役事。但因得罪了上司,轉運使把往年貪墨虧空的賬都栽在了她父親的頭上,弄得滿門獲罪,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

女眷在那個年頭,隻能充當營妓,任軍中的官員們取樂。她那時剛進營房,本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沒曾想遇見了當時的息州軍團練使,堪堪救了她一命。

他不要她三跪九叩,也不要她以身相許,隻要合適的時機,讓她為他所用。於是給她重新安排了一個體麵的身份,讓禁中出來的女官教她琴棋書畫,調理得八麵玲瓏,如此才有了初雪那日,汴河之上楚國公的驚鴻一麵。

橫豎侍奉一個人,比人儘可夫強一些,所以她留在楚國公身邊,開始為他探聽那些外人窺察不到的秘辛。

男人有的時候是真容易哄騙,楚國公沉迷於她那種若即若離的挑逗,甚至不惜與鄧夫人反目。在寵愛的人麵前,還要顯擺他的英雄氣概與權傾朝野的手段,許諾將來他若登頂,那她不是皇後也是貴妃。

可是誰稀罕他的承諾,她一直記得自己欠著團練一條命,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這份恩情。

油碧車回到楚國公府門前,她下車穿過前院,走了不遠就聽見鄧夫人的咒罵,什麼賤人、爛娼、賣肉的賊婦,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她也不氣惱,轉頭遙遙向鄧氏行了一禮,“寒冬臘月的,女君站在西北風裡,沒的凍傷了麵皮。”一麵嫋嫋婷婷往楚國公書房方向走,邊走邊揶揄,“還是快些進去暖和著吧,這紫芯兒蘿卜的顏色,郎主見了又要不高興。”

鄧氏一口氣堵住了心胸,簡直要氣得厥過去。

因為是良妾,不觸犯家規的情況下,連主母也不能奈她何。她一搖三晃進了楚國公的書房,見他正在案前寫字,便偎在他身邊,笑著說:“郎主今日好興致,怎麼想起練字來了?”

練的什麼字呢,隻見宣紙上大大小小寫滿了“敕”字。繪螢心下生疑,眨著那雙含情水靈的眼睛望向他,“郎主練這個字,可有什麼說頭?”

楚國公放下了筆,笑著凝視那些字,“敕天之命,曉諭天下,這是帝王下詔時常用的字眼。幼時我們讀書,‘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何等的大氣磅礴,可是長大了,這個字於我們兄弟卻成了禁字,再也不能隨意書寫了。”

繪螢怎麼會不懂得其中利害,她猶豫地觸了觸那些宣紙,“既是禁字,郎主做什麼還要寫下來?萬一流傳出去,那可是潑天的大禍啊。”

結果楚國公卻笑起來,“我就是要讓它流傳出去,若是能讓官家看見更好。”大概是得意於自己的神機妙算吧,那張臉上遍布笑意,可眼睛裡卻迸發出陰冷的光,一手摟住了她,低頭在她頸間嗅了嗅,帶著戲謔的口吻道,“從小我們四兄弟在一起念書,先生常說我與忌浮的字有六七分相像,若是我刻意模仿他的字跡,輕而易舉便能學出精髓來。你說官家要是從他的官衙中搜出這些字,會如何處置?是革爵查辦呢,還是開刀問斬?”

繪螢心頭涼意陡生,愕然望著他道:“郎主,這種字怎麼會出現在官衙呢,縱是報給官家,官家也不會信吧!”

楚國公經她這麼一說,臉上倒是顯出一絲猶豫來,自言自語著:“是啊,是我糊塗了,從官衙搜出來,反倒有栽贓嫁禍的嫌疑。”

繪螢趁機道是,“再說郎主做什麼要去對付魏國公?他是三位國公之中最淡泊的一位,若是先除掉了他,又去對付陳國公,豈不顯得郎主一家獨大,於名聲也不好聽。依我說,倒不如留著魏國公墊背,縱是郎主將來與陳國公不對付,還有個魏國公在,叫人說起來,郎主對兄弟並未趕儘殺絕,來日若能登頂,那些文人言官們也不好對郎主任意指摘。”

她說得有理有據,在楚國公聽來,覺得這小愛妾很有政治上的見解。但女人麼,總是看得不夠長遠,他捏著她的下巴,在那紅唇上吻了一下,“你不知道李臣簡的厲害,會咬人的狗不叫,要論心機,他比李堯簡深沉一萬倍。且他又是李堯簡的膀臂,有他在,李堯簡就算瀕死,也會被他救回來。但若是先除掉他,那便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李堯簡就不足為懼了。我既有心問鼎天下,哪裡會在意那些言官文人的口誅筆伐,有朝一日權柄在手,想堵住天下悠悠眾口,其實並不是難事。”

他說罷,自得地一笑,回身將這些宣紙卷起來裝進畫筒裡。喚了門上小廝進來,隨手丟了過去,“往耿節使府上跑一趟,將這謀逆的證據交給他,他自然知道應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