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七海,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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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己宿舍的夏油傑“啪”一下關上門,爾後靠著門背,低垂著頭,碎發將表情遮掩看不真切。
回到獨屬於自己的地方,那副人前的麵具被一聲聲的【不要死】擊碎,露出了少年破碎假麵後一敗塗地的神情。
他又開始了嘗試。
嘗試著突破被戚風束縛的領域,去探知自己想要的真相。
冷汗從額前留下,夏油傑又看見了無數個戚風。
隻是,和之前的畫麵稍有不同,夏油傑像是站在樹木的樹乾上,由此衍生出的樹枝,與樹枝衍生出的無數枝乾上,站著無數個戚風。
她們或站著,或坐著,姿勢神態不一。
除了明顯死去的戚風,其他戚風空洞無光的眼神,都注視著夏油傑。
硝子說,戚風不會真的傷害她。
就算失去情感,戚風依舊有著不會傷害舊友的溫柔。
所以這份現在麵臨的苦與痛,隻是刺蝟想要警告人遠離的尖刺。
他必須要忍耐。
他必須要拚儘全力地去觸碰,奉上死去也無所謂的決心——
夏油傑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最近的「戚風」的衣角。
然後,
將它狠狠攥緊的同時,一切逼人的劇痛仿佛都消失了。
他仿佛置身於溫熱的泉水,身體不停地下墜、下沉,有陌生的記憶灌了進來。
夏油傑沒有五條悟的六眼,無法在短暫的時刻觀測記錄到全部麵貌,他的大腦高速運轉,但也隻捕捉到幾段零星的記憶碎片。
但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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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碎片:一周目】
暈眩的失重感過後,夏油傑看見了戚風。
樂園商店的玻璃櫥窗在日光下映照出少女的麵容,是穿著常服、有精心化過妝容的戚風。
他承接的是戚風的回憶,代入的是戚風的視角。
因此,當女孩子湊近櫥窗,將手壓在玻璃上看著櫥櫃裡的東西時,夏油傑有了自己觸碰她、和她掌心貼合的實感。
戚風在看商品,他在看鏡中的戚風。
這是什麼時候?
臉上沒有綁繃帶,左眼還是接近右眼的橙紅色,妹妹還在封印中。
那就是高專三年級之前,還沒有經曆產土神信仰事件的戚風。
而這裡,好像就是他殺死戚風那一天和戚風去過的樂園。
可是這幅像是約會精心打扮的姿態,有在戚風的記憶裡出現過嗎?
夏油傑想,如果不是現在,他或許是會在意的。
但當下的夏油傑,心思沉鬱,就連猜測對方是誰的吃醋心情也沒有。
他隻是平靜地、又貪婪地注視著櫥窗中表情明媚的戚風。
看她視野一晃,高興地看向一側,樂園門口黑發男孩子的正臉出現在視野中後,又低落地抿住了唇。
“傑……”
夏油傑聽到了戚風的聲音。
也因此,意識到她正在等待的似乎是他本人。
那份期望落空的心情通過記憶一並傳送了過來。
【……】
她像是主人出差後留在家裡看門的小狗,門口一有動靜就會高興地跑過來,但嗅嗅味道發現不是主人後,不停搖曳的尾巴就會垂下,豎起的耳朵也會沮喪地耷拉下來。
但又有了動靜,又會拾起期待跑回去,無論多少次。
短短十數分鐘,她就已經失望了五六次。
戚風和夏油傑在社交軟件上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半小時前的「戚風:傑,我到啦」(未讀)。
隨著她手指的上劃,夏油傑看到了更多的、令他感到刺目的聊天記錄。
往前,基本都是戚風的大段消息刷屏。
這個時期的「夏油傑」還陷在苦夏中,頻率慢的出奇,內容短小又敷衍。
但戚風好像是不在意,又或者正因為在意所以才更加執著地和他保持像過去一樣的聯絡情況。
在前幾日的聊天中,她試探著向「夏油傑」提出了遊樂園邀請。
「戚風:傑,我抽獎抽中了我們以前去過的那家樂園翻修後的VIP門票=w=」
「戚風:本來想和硝子一起去的,但是硝子臨時有事去不了了。」
「戚風:浪費票的話很可惜,傑我們一起去吧?去嘛?」
過了很久,沒有得到回複的戚風也沒有像過去那樣開啟新的話題,任由這個邀請在彼此的對話框裡躺了一天一夜。
然後終於等到了「夏油傑」的回複。
「夏油傑:那就去吧。」
「夏油傑:不過,明天我還有一個任務。我會儘快回來,你下午在樂園等我。」
【卑劣的、家夥。】
夏油傑對這一段記憶沒有印象,卻不能保證這是否是自己失去的某一段記憶。
他隻是單純地厭惡著過去的這個自己。
——這個以苦夏為由將幼馴染推到遠處,卻在可能達成目的、對方終於要放棄的時候,又像是被打動一樣同意了對方邀請給予對方希望的……討厭家夥。
一直呆站在原地等人的戚風被樂園的其他遊客搭訕。
女孩子禮貌地拒絕:“抱歉,我在等人。”
“誒?可是我看你等了很久了。”黃毛不良遊客插著口袋,低下身問,“該不會是被放鴿子了吧?真的不和哥哥們玩嘛?”
戚風堅定道:“他會來的。”
“那等他來了你再和他玩嘛。這太陽這麼大不曬嗎?再說了,樂園有些項目隻有上午才開,錯過就玩不到啦。”
戚風執著說:“我想等他來。”
十條未讀的消息。
五通未接的電話。
似乎耗光了戚風所有的動力。
她一開始還會去商店裡逛逛,買點冰淇淋和飲料,後來就變成了一種執著。
夏油傑在這種難熬的等待中感到無比的煩躁。
但他隻是讀取記憶,無法做出任何乾涉。
所以,他隻能看著女孩子手上的冰淇淋球在炎熱的天氣中一滴一滴地融化,沿著白皙的手腕滴落在地。
忙碌的螞蟻們聚集又離開,遊玩的旅客進進又出出,從日光普照到月亮升起,戚風一動不動地站在園門口的一角,一動不動地像是蠟像館的蠟像,不知疲倦地等了他一天。
【不要等了。】
【放棄吧,戚風。】
夏油傑從不知道,沒有回應的等待是如此的煎熬和難忍,那來自少女靈魂的焦灼和無助讓他整個人都無意識地顫抖起來。
到了夜晚,戚風在深夜閉館前不抱希望地打電話給夏油傑。
出乎意料地,電話被接通了。
“大人,這個東西在響?”
小孩子天真稚嫩又沙啞的聲線,因為捂著話筒而顯得不真切。
她好像不知道手機為何物。
“拿給我吧。”
夏油傑本能地瞳孔一縮,他隻感覺這幅聲線讓人熟悉,但在他想起來之前,手機被轉交給了「夏油傑」,於是電話那頭響起了對方沉默的呼吸聲。
“……”
為時三秒的沉默。
夏油傑不知道對方那邊是什麼情況,但他吐息平緩,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他或許會掛斷電話。
又或者,從這張嘴裡,會吐出拒人千裡之外的刀子。
夏油傑直覺想。
【掛斷電話吧,戚風。】
然後他聽見了戚風的聲音:“傑!”
“……”
女孩子若無其事地,將等了一天的煩悶全都壓入心底。
她隻是單純地向親近的人抱怨,是近乎撒嬌的語氣:“你怎麼還不來呀。我等了你好久。”
電話那邊沒有回複,所以她隻能絮絮叨叨地繼續著話題。
就算傑沒有回複,隻是聽她說,隻要不掛斷電話,戚風心底繃緊的弦就不會斷。
“這家樂園的甜筒冰淇淋很好吃,我買了兩個,本來是給傑的,但我全吃完啦。”
【騙人,全融化了。】
“我在樂園門口,也能聽到雲霄飛車的尖叫聲,我偷偷去玩過了,很爽!不過我還是更想和傑一起玩。”
【騙人,你一直都站在這裡。】
“馬上,馬上就有最後的煙火秀了!傑,你聽見了嗎?開始了,真好看,我好想拍視頻給你看。”
【騙人。】
她不會拍視頻。
因為那意味著要掛斷通話。
而且。
她仰起頭。
夏油傑從她的視野,隻看到一片虛無的夜空。
【你根本看不到,你最喜歡的煙火。】
被電話傳過去的,隻有炸響夜空的聲響。
通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周圍歸於平靜,戚風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傑……”
電話的那邊歎了口氣:“對不起。”
“我買了明天的票哦,還是VIP通道票,不用和普通遊客一樣排隊玩。我已經研究好明天我們的遊玩路線啦。”
“戚風。”
“傑,你在哪裡?我可以去找你嗎?”
“……戚風。”
【不要再說了,戚風。】
「夏油傑」的聲音被戚風打斷了。
“我們約好了要一起來玩的,傑好不容易才答應我的,我等你答應等了一天。傑說要我下午等你過來,我也一直在這裡等傑,我很乖吧?”
“……”
“我很乖吧,傑?”
“……”
【停下來,戚風。】
“乖孩子,沒有獎勵嗎?不誇誇我嗎……?”
“……”
“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惹你不高興了嗎?我想知道,我可以改,我會改成你喜歡的樣子,如果是無法挽回的錯誤,也讓我在明白後好好跟你道歉,可以嗎……?”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戚風。”
“那麼,我為什麼要被傑這樣對待?我沒有哭,但是我好難過,傑,你可以哄哄我嗎?一句話也可以。”
夏油傑已無法保持平靜,他隻能在心裡乾澀地默念著不會被本人聽到的安慰。
【……不要哭了,戚風。】
最後,乖孩子也沒有獲得獎勵。
她氣息不穩,聲音也接近哭腔:“傑!”
那邊的呼吸似乎亂了幾分,最後「夏油傑」平靜道:“早點回去。我不會來了。”
“我這邊還有事情做,提前說晚安。再見,戚風。”
“嘟——”
【…………】
戚風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呆呆地聽著掛斷電話的忙音,一動不動地站著。
電話又響了起來,她慌忙按下接聽鍵,卻是家入硝子。
硝子調侃說:“怎麼樣,和夏油回酒店了嗎?”
戚風語氣正常:“還沒有,還在樂園。”
硝子:“嗚哦,看起來玩的很高興,關係修複了嗎?星座運勢說的果然沒錯吧?”
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說漏嘴,於是壓低了聲音:“夏油那家夥在旁邊嗎?”
戚風:“不在。我丟了東西,所以來找了。”
硝子沒有想多:“找到了嗎?”
戚風低落回:“……找不到了。”
硝子安慰道:“沒關係沒關係,下次再買就好了。好啦,夜深了,你們快回去吧。夏油也真是的,居然讓你一個人來找。記仇!”
“……嗯。”
“明天記得給我發你們玩的照片!晚安!”
閉園的時間到了。
夏油傑看著遊客三三兩兩地從出口湧出,樂園的燈光一點一點地熄滅,帶走了喧鬨。
而戚風依舊站著,沒有回去,靜靜地等了一個夜晚,看著遊樂園的遊客換了一批。太陽升起後的光亮沒有再點亮女孩子的眼底。
她像是被拋棄的狗勾,一如既往地蹲守在門口等待主人回來,連嗚咽聲都藏在心底。
從始至終,夏油傑隻能無力地看著,什麼也做不到。
他甚至開始疑惑,為什麼在那處領域碰觸到的戚風會給自己看這樣的回憶。
但無論如何,戚風此時此刻的心情都會被他深刻地銘記著,化作自己的罪狀之一。
【……戚風。】
隨著開園,戚風自己也僵硬地隨著客流走進了樂園。
戚風一個人玩了全部想玩的項目,把照片發給了硝子。
「家入硝子:嗚哇,青春遊樂園物語!下次也帶我去玩。」
「家入硝子:沒有你們的照片嗎?」
「家入硝子:p2那個拿冰淇淋的丸子頭男生是夏油吧,還帶著狐狸發箍,哈哈哈。」
「戚風:沒有——」
「戚風:這個手機用久了,自拍的時候容易拍進咒靈呢(笑)。」
比起夏油傑在苦夏時溢出來的不耐煩和敷衍,當戚風想要欺騙一個人的時候,即使那是關心她的對象,也沒有辦法發現一分一毫。
夏油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好像也跟著戚風一起空了。
他看著戚風又隨手發了幾張照片到line的動態上。
於是傍晚的時候,五條悟就找過來了。
張揚自信的摯友出現的一瞬間,老實說夏油傑鬆了口氣。
【悟的話,應該沒問題了。】
他會好好照顧戚風的。
少年壓著她的肩膀,咬著出鏡過的冰淇淋甜筒:“戚風風,一個人玩居然不叫我!”
“因為遊樂園人這麼多,悟君肯定不想要和大家擠在一起排隊嘛。”
“我可以包場啊。”五條悟理所當然地說著,湊近她一炸一呼道,“你的眼睛好紅,哭過了嗎?”
戚風不適地眨了眨眼:“才沒有,是沙子進了眼睛。這樣睜著更難受了。”
她揉了揉眼,剛借著這個借口醞釀出了點點淚意,就被五條悟握住了手腕,輕輕地拉到了一邊。
“我來幫你取出來,”少年湊的更近了些,還拉下眼鏡用那雙鈷藍色的六眼仔仔細細地找了幾遍,“沒有啊……”
見她有好像要哭的跡象,以為是她心理作用的五條悟朝她的眼球輕輕吹了口氣,語氣像哄小孩子一樣:“好啦,沒了沒了,不難受了吧?”
戚風立即捂住眼睛:“我又不是小孩子。”
五條悟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從善如流改口:“那我是小孩子,戚風哄哄我,陪我玩!”
“摩天輪!”
“海盜船!”
“鬼屋!”
夏油傑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五條悟確實看出了戚風的心情。
戚風在興致高昂的五條悟帶領下玩了一下午,大少爺還付款買了一堆樂園周邊。
到出園區的時候,她和五條悟看到時沒精打采的模樣不同,帶上了漂亮發箍和星星墨鏡,穿著印有吉祥物的襯衫和裙子,手肘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
她麵對「夏油傑」的沮喪,失落和無望的期待,都在摯友有意無意的引導下消失了。
兩個人打鬨成一片,休假中的戚風又押著五條悟去完成了他在這片區域堆積的任務,習以為常地幫對方寫了任務報告。
烏雲被日光驅散、不見一絲陰霾。
這些記憶碎片閃回著,但和摯友在一起的戚風每一幀都是笑著的。
然後在遊樂園後的第四天,他們被夜蛾正道喚回了高專。
“這個是夜光杯哦,晚上會有光!我給硝子和傑都買了。”
“好耶!”
大少爺翹著腳蓋著報紙假裝睡覺,實際上豎著耳朵聽戚風和硝子高興地交換樂園的紀念品,偶爾還會談起他。
什麼“悟君真是太大方啦”、“悟君超帥”,多來點。
忽然“哐”一聲門被打開。
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是麵容嚴肅的夜蛾正道。
這幅表情,夏油傑總覺得自己見過。
那好像是在——
戚風叛逃消息傳來的時候。
那一天的他和悟和硝子,就是坐在這樣一個教室裡,聽夜蛾正道沉重地公布消息。
夏油傑心裡“咯噔”一聲。
因為女孩子久違的笑容而放鬆下來的心情驟然凝滯,陷入低穀。
如果說這是電影,而不是一個人的回憶,夏油傑總覺得剛才快樂的一幕幕都像是欲抑先揚一樣,是刻意安排的,暴風雨前的寧靜。
“傑叛逃了。”
夜蛾正道雙手撐在講台上,帶來的爆炸性消息直接讓室內的時間停滯。
“他在執行舊■■村任務時,殺了全村112名村民。”
“依照咒術規定第九條,列為處刑對象。”
“哈?”
“什麼……”
“……”
舊■■村。
夏油傑忽然回憶起了接聽戚風電話時那道熟悉的稚嫩聲線。
——是伏黑菜菜子。
可是,怎麼會?!
作者有話要說: “咕咕咕!”
一隻肥碩的鴿子從遠方撲騰過來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
(不要清蒸!不要燒烤!我喜歡紅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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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都是夏油傑視角腦補的!!
什麼小蛋糕一動不動在樂園站一天一夜不要信啊!玩家掛機而已啦!
“誒?吃了個蛋糕回來怎麼遊戲第二天了,傑不來就算了我自己玩!”